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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子荣”咏叹调
2012年05月22日 17:03

  沉浮都因威虎山,毁誉均在杨子荣。“我这一辈子挺没出息的,就演了这么一个角色;这一辈子也挺成功的,靠这么一个角色就让大家记住了。”童祥苓在接受采访时如是说。

  

  2011年7月1日,上海大剧院。

  为庆祝中国共产党建党90周年,大型京剧演唱会“国剧精粹·穿越世纪经典——现代京剧专场”在这里拉开帷幕。

  京剧表演艺术家尚长荣、谭孝曾、耿其昌等带来了各自的拿手唱段,而刘长瑜、李炳淑、杨春霞、李维康、冯志孝等更将当年的“首唱”倾情奉献,真让老戏迷们直呼过瘾。

  童祥苓登场了,“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这个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杨子荣”,一曲《甘洒热血写春秋》,令全场欢呼不已。接着,那段《管叫山河换新装》更将全场气氛推向沸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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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前,笔者带着还未消失的精彩印象来到中山公园附近的公寓,看望两位京剧表演艺术家——童祥苓和夫人张南云。提起当时的盛况,张南云老师接茬说,你童老师这几年身体不好,严重的心肌缺血,医生再三交代不可过于激动和兴奋,那天他在台上越唱越激昂,我在侧幕旁紧张不已,“他真是豁出去了,不要命了!”

  “我这一辈子挺没出息的,就演了这么一个角色;这一辈子也挺成功的,靠这么一个角色就让大家记住了。”一旁的童祥苓老师忍不住说道,“人生下来就是为了经风雨见世面的,杨子荣这个人我喜欢,中国人应该都喜欢。我想,在建党的纪念日里不唱还等什么时候唱!我也想过,那天就是倒在舞台上,作为一个京剧人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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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童祥苓张南云夫妇,我还算了解一些。童祥苓是“南麒北马”——周信芳和马连良的弟子,张南云是梅兰芳先生的学生,夫妇俩占了三位大师,这在中国十分鲜见。当年两人在舞台上精彩异常,演出了不少好剧,只是让《智取威虎山》的强大光环湮没了。然而“沉浮都因威虎山,毁誉均在杨子荣”——是那个年代的特产。欣慰的是,“杨子荣”始终鼓舞着他们为艺术奋斗了一生,让他们双双获得了由中国戏曲学会授予的“终身成就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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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麒北马”,得意门生

 

  童祥苓,江西南昌人,1935年3月出生于天津。长兄童侠苓,次兄童寿苓,大姐童芷苓,二姐童葆苓,爱人张南云。除童葆苓在北京尚小云剧团外,童家其他几位都曾在上海京剧院工作。自上世纪四十年代以来,童家多有影响的京剧演员,尤以童芷苓最为著名,业内人士称之为“童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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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祥苓告诉我,他大哥童侠苓,曾有北大、南开两所大学的毕业文凭,先是玩票,后来还是走上了粉墨舞台,可见他们家的戏曲情深。他和大姐童芷苓相差14岁。他8岁学戏登台,全靠姐姐。当时,童芷苓已经红遍业内,收入不菲,不仅为童祥苓置办全套行头,而且把一些有名的老师和琴师请到家里教戏。

  1953年,童祥苓正式拜马连良先生为师,从而艺宗余派,得余派之高亢激越,师承马派,得马派之潇洒流畅,受到南北京剧观众的喜爱。扎实的演唱功底使他在1959年参加上海青年戏剧会演演出的《乌盆记》获优秀表演一等奖。1960年童祥苓又拜周信芳先生为师,在演技方面不断创新。他曾与周信芳合作演出《海瑞上疏》《澶渊之盟》《义责王魁》等,还参与创排新编历史剧《武则天》《大闹宁国府》《尤三姐》《甲午海战》《孟丽君》《满江红》《十五贯》等。

  童祥苓唱做全面,戏路宽广。在学习余派的基础上,融入了麒派、马派的表演方法,演唱韵味醇厚,表演洒脱自如,有别于北派京剧重于唱而疏于演,从而使他在唱腔和表演方面日臻完美。他积累了大量的传统剧目,常演的传统剧目有《定军山》《四郎探母》《淮河营》《战太平》《汉宫春秋》《群借华》《失空斩》《武家坡》《清官册》《乌盆记》《击鼓骂曹》等。曾参与创作拍摄戏曲电影《尤三姐》,后又随中国艺术团赴法国、意大利、西德、荷兰等国访问演出。

  

  姐被打倒,弟却启用

 

  受父亲酷爱京剧的影响,童芷苓11岁即能演出《女起解》。1939年拜荀慧生为师,并向王遥卿问艺。1940年自组苓社,到上海演出。后又拜梅兰芳为师。童芷苓戏路极宽,不拘成规,表演细腻,善于刻画人物。

  在上海演出时,童芷苓深受海派文化的熏陶,也受到一代宗师周信芳改革京剧思想的影响,不仅对传统京剧大胆改革,而且推行现代京剧。

  童祥苓说,我开始接触现代戏也是和大姐一块,那是1958年,我第一个接触现代戏是跟我大姐在东北排《赵一曼》。那时候她演赵一曼,我哥哥他们演医生,我演看守,我夫人演一个护士。后来进了上海京剧院,我们又排了《红色风暴》,我演施洋。还演过《踏过东海千层浪》。那时候年轻人对新的事物都喜欢。对于现代戏,周信芳院长也十分支持。周院长当年曾看上《红旗谱》,有天,他对我说,小子,我们再合作一回,我演朱老忠,你演我小子。可惜,这成为终身憾事。

  然而,1965年,江青到上海观看了童芷苓主演的《海港》后,她的命运日落西下。先是说她抵制现代戏,被赶出了《海港》剧组,后来更是升级为文化特务。于是“童家班”全部受到牵连。这时的童祥苓只能演配角,后来又降为跑龙套。但几个月后,事情却发生了玄妙的变化。

  那天,童祥苓与张南云在淮海路逛街,被到处找他的京剧院领导拉上车来到锦江小礼堂考试。童祥苓唱了《定军山》,又被要求唱《法场换子》。这时,童祥苓才知道,《智取威虎山》要晋京演出,而杨子荣一角因年老音衰,必须换人。就这样,童祥苓被调入《智取威虎山》剧组排戏。1966年剧组去北京京西宾馆演出,毛主席等中央领导观看。演出结束以后毛主席上台接见剧组后就走了。大家紧张地盼等着意见,不一会传达说,毛主席对唱腔的词有两处改动,一是把“迎来春天换人间”中的“春天”改为“春色”;二是把“小分队整行装”中的“行装”改成“戎装”。这说明毛主席看得特别仔细,同时大家知道演出已获得成功。就像知道了比赛结果,因为激动,童祥苓回到旅馆后,马上给姐姐童芷苓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演出成功的消息。因为童芷苓十分希望童祥苓演好《智取威虎山》,“证明童家班不反对演出现代戏”。童祥苓还在信中写道:“相信姐姐不是坏人”。而童祥苓忘了当时童芷苓已被定性为“反动学术权威,国民党文化特务”。

  回上海后不久,一天,张南云早早来到京剧院上班,发现贴出的大标语:“童祥苓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急得她马上找公用电话通知丈夫。等童祥苓赶到院部时,知道“坏事了,今天主角是我了!”批斗接着开始,童祥苓晕倒在地,醒了后继续批判。批斗结束,张南云搀着丈夫回家,原本应向西走,此时的童祥苓却反向外滩走去。他“寻死”的念头马上被妻子发现,乱箭穿心的张南云一把抓住了他,哭诉道:“你走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要冷静,要顶住啊,咱回去说!”童祥苓至今还感慨,“我真要感谢她,是她救下了我,当时没有她,我就走了!”

  

  二进剧组,“将功赎罪”

 

  就这样,接着的三年里,检查、劳动,再检查。检查至少有100次。

  1969年春,上面关照,又要交检查了。童祥苓搜遍枯肠,无话可写。一位法院工作的朋友帮他出主意,“拿出最早一份,修改一下”。果真,他的检查被顺利通过,还通知他再进《智取威虎山》剧组。

  童祥苓听得有点发呆了。后来才知道,江青要把样板戏搬上银幕,第一个就是《智取威虎山》,半年前已经成立摄制组,但寻遍全国,找不到杨子荣“声乐形象”合适的人,没法只能让童祥苓重返剧组。

  “工宣队敲我的警钟,说我的性质已经定了,是敌我矛盾。所以要‘将功赎罪’。”童祥苓录“穿林海,跨雪原”一段,下午两点进棚,到夜里12点才出来,前后录了18遍,唱到后来实在唱不动了,童祥苓就开始给脖子上的声带肌肉注射,唱一会休息一会,最后几乎跪在地上。

  受姐姐童芷苓问题的牵连,在北京拍电影的两年里还不能回家和亲人来往。每日除了拍戏,还必须接受劳动改造。“早上起来吃完早点,两百人的碗筷要由我来洗干净。接着上班,上班回来吃中饭,吃完后两百人的碗筷又要洗完。洗完后又上班,晚饭吃完后两百人的碗筷还要洗,洗完了有时还要开会。”

  1970年,京剧《智取威虎山》终于拍成电影,童祥苓也回到上海,不久他又被“搁置”起来。

  1975年,《智取威虎山》应邀到日本演出,让童祥苓去辅导北京演员,不过他是不能出国的。后日方说,我们要原班人马,这才同意童祥苓出去演出,但一切行动都在“监视”下。果然回国以后不久,童祥苓又被请出了剧组。

  真是“三进三出威虎山”。张南云告诉我,外人都不知道,以为童祥苓是“样板团成员”,实际上他是“红”一回,我们吃一回苦头。

  

  “包办婚姻”,厮守一生

 

  我说,“张老师,我看过你演的《龙江颂》,在儿童艺术剧场。”

  “真的?”张南云很惊讶。

  原来《龙江颂》中江水英的第一个扮演者就是张南云。后来牵涉到“童家班”的问题,她被驱出了剧组。”

  “你和童老师怎么结合的?”我接着问。

  “我们是包办婚姻。”

  张南云出生在大连,原名张兰云,16岁就在鞍山京剧团挂头牌了,作为梅兰芳的学生,表演上自然才华出众,当年毛泽东就是看了她演出的《霸王别姬》后,大加赞赏,并亲自为她改名张南云。

  1956年,童祥苓在东北辽宁一带演出,影响很大。喜欢京剧的张南云母亲看中了他。由父母做主,两人认识后就结婚了。1957年他们又双双加入了上海京剧院。

  回忆起当年的情景,张南云还是回味无穷:

  “巧了,我们还是同年同月生呢。第一次见面,他是刚下了戏就过来的。穿着双排扣的列宁装、大头皮鞋,一点也不帅,要是我以貌取人,可能就看不上了……反正我那时很害羞,用他的话说,就是很封建,手一直揣在口袋里,就怕他上来握手,赶紧远远地低头鞠了一躬。”

  童祥苓接着说:“你是没看清,我都把你看清了,靓女啊,辫子到腰……后来有人给了我一张照片,我还想,照片没本人漂亮。”

  结婚后,因为分别在东北西北演出,小两口很长时间没有见面。1958年,童祥苓跟团里打了个报告:“8个月没见了,我要去看我老婆。”趁着演出空闲他来到了长春。张南云演出散场从剧院出来,就看见童祥苓雇了辆马车在等她。上了车,思念心切的童祥苓一把搂住妻子的腰,没想到妻子却身手利落地将他一推,正色道:“严肃点!”

  张南云笑着告诉说:“你知道吗,那时还作弄我。当年结婚后,我老不好意思喊他的名字,就‘哎、哎’地叫他,他跟我说你就喊我的英文名字I Love You吧。我那时候哪懂啊,每天喊他I Love You……后来有天一个懂英语的人听了,笑得差点岔气,我这才知道……”

  50年过去了。夫唱妇随,共同为京剧事业作出了贡献。在最困难的时候,妻子成了丈夫的肩膀,家庭又成为孩子的避风港。上世纪九十年代,两个孩子被整个经济大潮掀翻了,老大工厂倒闭,老二戏校不让上,两夫妻为此就办理了退休手续,与儿子们合开了一家小面馆,童祥苓洗碗,张南云烹饪。

  童祥苓痛心地说:“她的眼睛在那时候累坏了,现在视力只有0.01,面前站着谁都看不清样子。”

  “他现在是我的‘拐杖’。我不能没有他了!”张南云说,“我们下面有个花园,他每天都陪我去散步。”

  

  咏叹英雄,经典百年

 

  小面馆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多年来的操劳,让童祥苓也患上了严重的心肌缺血。2008年10月,他突发心梗。已经吃了安眠药睡下的张南云浑然不觉,多亏刚来家里不到半年的小狗妮妮不停狂叫,吵醒了一家人,才及时把童祥苓送进了医院。3年来,他陆续进出医院,情况最糟糕的时候,创下了一天早搏n次的记录,所以医生反复告诫:“别激动,别紧张,别太累”。

  童祥苓笑着说,年纪大了,身体也出状况了,一般我已不演出了。但唱“杨子荣”实在没法割舍。人们也喜欢杨子荣,实际是呼唤杨子荣。今天还有多少民生问题要解决,今天仍需杨子荣。我有时唱“杨子荣”,正如夫人所言,有点玩命的感觉。但能呼唤“专拣重担挑在肩”的共产党人“开出万代幸福泉”,我在所不惜。我跟医生说过:“放心吧,我一拿到话筒,心跳绝对不会停,还会加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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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别了幸福的老两口,当我走在小区的花径中,童祥苓一直存着的心愿又回响在我耳边:“希望几百年以后,《智取威虎山》也能变成流传得下来的经典,那时候,它可不就是历史剧了么?咱甭管这是谁让演的,我总觉得杨子荣这个人物写得不错,咱演得唱得也不错,戏本身更是好戏。”

 

来源:上海采风 作者:信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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