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蔡正仁已经退休五年了。
五年来,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忙。“老师现在比我们的演出都多。”蔡正仁的弟子黎安笑着说。
如今,蔡正仁终于能随心所欲演戏了。今天,他与张静娴带着昆曲《长生殿》走进了家乡吴江,“从来没回家演出过。这次也来让父老乡亲看看昆曲长什么样”。嘴上说得低调,但蔡正仁的笑容里,60年来期盼昆曲复兴的雄心与决心并未改变。
60年首回家乡演出
1941年,蔡正仁出生在浙江吴兴县的南浔镇。三个月大的时候,蔡家迁到了邻近苏州市吴江县的震泽镇。
70多年过去,蔡正仁已是享誉全国的昆曲第一官生,数不清演了多少戏的他,却从来没有在故乡吴江登台过。这一次,他想回去了,“给父老乡亲汇报成绩”。
昨天下午,蔡正仁启程回吴江。他说,任何一次演出的心情都没法和这次的心情相比。“虽然父母已不在人世。但那里毕竟是故乡,我忘不了家乡的慈云寺塔、思范桥,也记着做学生时,每次暑假回家,对着大运河拼命喊嗓练唱的情景。”惦记着从吴江市周围的南浔、震泽赶来的观众,蔡正仁特地将演出放在了下午,以方便他们回家。
“我离开家乡至今58年了。那时候,吴江市还是吴江县,还是农业县。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吴江的经济搞上去了,文化氛围、剧场条件,也都不一样了。对我来说,在外不管有多大荣誉,总是特别期盼能回家乡举办一场昆曲演出专场。我到过北京、南京、香港、台北、东京、纽约、巴黎等,不知在多少地方演过多少场戏,可唯独没在家乡演出专场,确实感到遗憾。”蔡正仁说,“吴江这个地方,是昆曲的发源地之一。昆曲吴江派中有一位沈璟,跟临川派汤显祖齐名。虽说是昆曲大本营之一,但我少年时代离开吴江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看不到昆曲了。我想,如果吴江要振兴昆曲,多多演出应该是第一步。”
今年9月,中国文联将要把蔡正仁与张静娴的《长生殿》拍成电影,不久前询问蔡正仁,摄制组想要现场看一看舞台版,是不是有可能?蔡正仁又想到了吴江。于是,他拨通了吴江市委副书记吴炜的电话,说了这个想法。吴江热烈欢迎,消息很快在市内外文艺界朋友中传开,很快一票难求。
唱昆曲之路多波折
1954年2月25日,懵懵懂懂的“乡下孩子”蔡正仁走进大上海,走进华山路1448号华东戏曲研究院昆曲演出训练班正式报到。第一个学期不分行当,男生都学了唐明皇与高力士。结果到了期中考试时,他的高力士竟然不及格,唐明皇则勉强过关,总算让他留在了昆大班。也许从此时开始,蔡正仁就跟唐明皇结上了缘。
在上海市戏曲学校实验京昆剧团、上海青年京昆剧团的岁月,是蔡正仁一生最意气风发的岁月。作为团里挑大梁的小生之一,蔡正仁得以学习演出各类大戏,并常与华文漪、张洵澎、杨春霞搭档。
上海市戏曲学校饰演京昆剧团成立一个月后,就接到了赴香港演出的任务。而蔡正仁也成了京昆合演《白蛇传》三个许仙之一,演出《上山》《逃禅》两折。不料演出前,第一个“许仙”岳美缇因为家庭成分问题不能赴港,第二个“许仙”陆伯平却因为食物中毒住进了医院。蔡正仁只好被“赶鸭上架”,赶紧学习京剧部分,一人演完三人的角色。提起那段青春,蔡正仁一脸的笑容:“当时出访团里,每个人都发了两百元去购置衣物。我们男生买的西装皮鞋,女孩子们也买了旗袍。大家从来没穿过,都是大大咧咧走路,结果一个女生上车时还把旗袍扯破了。”虽然后来演出时出了些小状况,蔡正仁还因为嗓子肿了,演了一场哑剧“许仙”,但演出依旧获得了香港观众的肯定。
“那时候多好,我们一班学生,个个年轻漂亮,上台亮相还未开口,观众就大呼惊艳。不像现在,都老了。”蔡正仁感慨地说。
虽然拥有极佳的外形与嗓音条件,但青春的蔡正仁并没能得意多久。“文革”时期,昆曲因其剧种特点不够革命而被打进“冷宫”,蔡正仁也因是俞振飞的弟子而多次被批斗。为了能继续自己喜爱的戏曲艺术,蔡正仁不得不整整苦练三年,练出了京剧老生的大嗓。在经历了重重考试后,他得以进入上海京剧院样板戏剧团,成为《智取威虎山》邵剑波的C角,勉强获得了生活上的保障。
“整整十年,我没有能继续我的昆曲事业。”蔡正仁说,但面对过往,如今他已变得豁达。
对艺术宽容但有底线
1978年,大众剧场演出了《十五贯》,上海昆剧团正式建团。将近十年没有用过小嗓的蔡正仁,一练又是整三年,才找到了感觉。
十一年后,蔡正仁担任上海昆剧团团长,一直到退休。彼时,昆曲正处在前所未有的低谷中,即使有观众,也常常在打瞌睡。为了走出困境,蔡正仁提出了“海派昆曲”的概念,进行了一系列胆大的创新与改革,如投资百万的《上灵山》、交响版《牡丹亭》。虽然吸引了许多青少年观看,但新事物的出现还是引起了舆论的狂轰滥炸。
前不久,史依弘与张军演出的2012版《牡丹亭》,在网络上引起一片争论。蔡正仁也“直言”了几句,结果有人说:“老蔡当年是个创新派,如今幡然醒悟,又回到了保守的立场。”对此蔡正仁哭笑不得。
“保守派和创新派,我不会这么看自己,也不会这么看现在的观众。现在有些观点,并不能简单被说为保守。他们对昆曲都是非常热爱的,只是对于导演和演员对昆曲采取的不太尊重、比较随意的做法,很不同意。而对于另外一些观众,认为昆曲应该改、应该动,不然发展会受阻。”蔡正仁说,“在我看来,这些现象与声音都是好事,他们对昆曲的改革都是有利的。当然我并不是没有底线。创新的、实验性的可以搞,但对于昆曲的传统与经典,还是要保持尊重的态度,不能轻率。”对于越来越多的青年与民间的声音,蔡正仁表现得相当乐观。他说,有这样一批观众,不管是批评还是表扬,都是爱昆曲的表现。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与张静娴演《长生殿》,双双跪下盟誓时,蔡正仁忍不住要用拳头撑地。“我的膝盖长了骨刺,跪下起来都挺难受的。”蔡正仁皱着眉头说,“像《长生殿》这样的戏,每次演出前后,我都要好好调养,毕竟不比当年了。最近胃口也不好,爱吃的红烧肉什么的也吃不太下,力气也没有。”
嘴上说老,但在上海昆剧团这个大家庭的成员看来,蔡正仁可爱、幽默,虽然年纪越来越大,但心里始终像个孩子。
在戏校时,有一次蔡正仁教授张军《贩马记·写状》。虽然只是在课堂上,他却十分入戏。演到“跌坐”的时候,蔡正仁铆足了劲一坐,不料课堂道具只是一个简单的条凳,顿时被他坐成两半。一时间课堂上笑倒一片。
13岁起就跟随蔡正仁学戏的黎安也说,蔡正仁从不避讳自己身上的趣事、糗事,反而常常拿出来与学生朋友分享。前不久张洵澎过生日,蔡正仁突发奇想,用昆曲的发声方法唱了一曲生日歌,“当时一桌人饭也没吃就要喷饭了”。至今提起,张洵澎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没退休的时候,又要当团长,又要当演员。一会儿工资发不出,一会儿演出排不好,一会儿又要争取得奖。烦的事儿很多。我当时下定决心,盼望早点退休,就可以松口气休息了。”蔡正仁歪着头叹气,“哪里想到,退休手续还没办下来,各地的演出邀约已经来了。现在五年过去,实在是比不退休时还忙,当时真是没有这个思想准备。”
实际上,这些年蔡正仁的生活很是幸福。除了能纯粹演戏,他还收了不少得意弟子,遍布中国各个昆剧院团。“我收学生的门槛不高,诚心诚意学的我就教,当然不是阿猫阿狗我都会收的。”蔡正仁说,“希望学生们别光图个名,那没意思的。人这一辈子干事儿,就是要有点内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