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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辛遥:智慧快餐,请君慢品
2012年10月17日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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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辛遥

  郑辛遥 1958年2月生于上海。现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协漫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上海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文联委员。现供职于上海新民晚报社。1979年开始漫画创作,作品曾在比利时、意大利、日本、印度尼西亚等国际漫画大赛中获奖。曾任第九届保加利亚国际漫画大赛评审。1998年被评为上海首届德艺双馨文艺家。2004年获第15届中国新闻奖漫画作品铜奖。2006年获第16届中国新闻奖漫画作品银奖。2009年获第九届上海长江韬奋奖。近年代表作《智慧快餐》系列漫画获第八届全国美术作品优秀奖、第三届上海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

  我虽然不是《新民晚报》的资深订户,但是间或从各处报刊杂志以及画刊画册中读到郑辛遥的《智慧快餐》系列漫画已经不下百幅,记忆里的阅读体验有些是会心一笑,有些是受教受教,但让我对他的作品留下深刻印象的两次,则都是在我读大学的时候。记得2000年、2001年的时候手机还不算普及,大学宿舍里的座机都要买一种叫做“201卡”的密码电话卡才能拨出去,那时候的卡面上大多是建筑风景或者当年生肖的民俗画,大家都是用完就丢弃的。忽然有一天,新出的一套201卡上赫然印制了《智慧快餐》系列的哲理漫画,黑白的简单线条配一句醍醐灌顶的警句正见,既精致又精心,于是大家都不约而同把用完的卡片收集起来,用作书签也是好的,更有甚者还收集了不重样的一套,很受欢迎。另一次则是在2003年的非典时期,郑辛遥创作的一幅抵制随地吐痰陋习的宣传画醒目传神,在鲜黄的底色上一个黑色粗线条勾勒的人物一口痰吐出,化作一颗炸弹,极形象地描绘出随地吐痰对公众健康的危害之大。记得那时候这张宣传画在上海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在商业区甚至有做成整一面墙的规模,据说这幅漫画在美国、新加坡等地的报刊上也都有转载,可见好的漫画是确实可以做到启发民智且不分国界的。

  因为那些学生时代的印象,我总觉得郑辛遥应该是一个睿智的老者,有一个宽阔的额头,也许还有一点儿苛刻——因为他思考得太久、看透了太多。于是,当我在文新报业大楼的厅堂等候他下来的时候,心里多少是有点忐忑的。然而当他的“真人”捧着一大叠专门为我的采访而准备的资料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看见的是一张和气又亲切的笑脸——圆圆的脸型在一副圆框眼镜的衬托下,甚至有点娃娃脸的稚气神色——好吧,他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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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辛遥

  “提高自己,才能提升作品。”

  提到郑辛遥,所有人都会想到他的《智慧快餐》系列漫画,这已经成为他的品牌产品,自然是要细细说道的。但在这之前,其实我的兴趣点更多落在他的人物漫画像上。郑辛遥曾给秦怡、卢燕等多位艺术家画过漫画像,简单几笔线条却惟妙惟肖,很多艺术家都爱不释手,得了就用到自己出的书籍画册中赏玩。其中有一幅著名漫画家华君武的头像,我在很多场合都看到它,对于这张漫画像,郑辛遥自己也很看重,他说,自己走上哲理漫画这条长征路,最初还是和华老有渊源的。郑辛遥回忆说:“华老毕生致力于漫画事业,他的作品想象奇特、思考深刻,今天读来依然令人称奇。比如他创作于1962年的《决心》一画便是他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也是我和华老第一次产生交集的缘始。”《决心》画的是一位决心戒烟者,他前一秒刚把烟斗从楼窗中扔出,下一秒就飞快地从楼上奔下,居然超过了自由落体的速度,平稳地把自己扔出的烟斗接到手中。承诺可以赖账,决议可以推翻,生活中这种先是信誓旦旦后又覆雨翻云的事实在太多了。华君武把生活现象撕破开来,还其以闹剧性的本来面目。1983年,还是上海市电报局办公室办事员的郑辛遥无意中看到了这幅漫画,感触良多,于是作为一个漫画创作业余爱好者的他忍不住写了一篇评论赏析幽默画《决心》的短文,寄给了当时已是大画家的华君武。郑辛遥说:“其实我那篇‘豆腐干’文章是先发表在《艺术世界》上的,于是我便斗胆寄给了华君武先生。没有想到大师却给我回了一封亲笔信,在信的最后,老先生写道‘幽默的最高境界恐怕是一种哲学道理’。”于是,郑辛遥“震惊”了,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对漫画的认识一下子超越了“搞笑、逗趣”的浅陋定位,“幽默中蕴藏哲理”,这成了郑辛遥受用至今的漫画创作准则。

  “当时我一直在进行幽默漫画的创作,并且以单幅作品为主,”郑辛遥说:“那时有很多人认为,漫画的功能不过是让人发笑,笑过之后就什么都忘了。我本来也有那样的想法,认为漫画的功能至高也就是幽默中带讽刺了,是华老让我及时认识到那是对漫画的曲解。”有了这一次的认知升华后,郑辛遥开始钻研起名家们的作品来,张乐平先生的《三毛流浪记》、德国漫画家卜劳恩的《父与子》系列作品都是在这一时期进入他的视野的,对他也都有很大的启发。而从作品的风格而言,丰子恺先生的作品构图简单明快,寥寥几笔就能传达出很高的意境,最合他的心意。于是郑辛遥开始思考,如何将“启迪智慧”和“构造娱乐”在漫画中有机的结合呢?这样的思考引发了他的创作冲动。1992年,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和积累后,《智慧快餐》系列漫画就此面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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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变人八万年,人变猴子八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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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世,上半世比高——学历、职位、薪金;下半世比低——血压、血脂、血糖。

 

  “人人心中有,他人笔下无。”

  艺术家靠作品说话。郑辛遥潜心近二十载所创作的《智慧快餐》系列哲理漫画,自1992年起在《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上面世后,以其富有哲理的格言、警句与简练、夸张、幽默的画面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赢得了国内外读者的喜爱。那“画”与“话”之间的默契照应仿佛神来之笔,常常令人拊手称快,拍案叫绝。

  郑辛遥的漫画语言并非空穴来风,要把一个需要靠一篇文章才能阐述清楚的道理,以寥寥数笔的一幅漫画剖析入微、鞭辟入里,这绝对是个技术活儿;并且这样的活还要每周一次,每次都做得漂亮,这就已经不止是个技术活了,俨然还是个体力活儿。为此,郑辛遥付出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只为在茫茫语言的海洋中捞取到最有价值的东西,烹制成思想的盛宴。一次,有位老同学约他去旅游,郑辛遥婉言谢绝了,理由是“没有时间”。老同学有些不乐意了,说:“侬现在架子哪能介大?算侬是名人咯?又不是老忙咯,一个礼拜就画一幅小画,还不是随便‘榻榻’的嘛!”郑辛遥只好苦笑,殊不知这一星期“榻”一幅的漫画也是很伤脑筋的啊!介于《新民晚报》的读者群覆盖面广之又广,这幅画既要通俗易懂老少咸宜,又要提炼加工回味无穷,有时简直要日思夜想、寝食难顾才能作成。郑辛遥坦言:“创作《智慧快餐》的开始,我还是从老祖宗那里汲取营养的,像名人名言、格言警句、民间谚语等等都拿来便用;后来渐渐的把那些生动的存货都画完了,就自己从社会现象中挖掘,从自己和朋友身边的人事里搜集。所以郑辛遥广交朋友,各行各业的都有,有出租车司机,有医生护士,有技术工人,还有法官律师等等,然后尽量在交谈间从他们的生活体验中搜集丰富而生动的现代词汇,加以提炼,画成漫画。当然,最后的作品一定是要有他自己的意蕴的——那就是文图简练,互为凹凸,纵横互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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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在于运动,资金在于流动,朋友在于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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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不出时间娱乐的人,迟早会腾出时间来生病。

  郑辛遥说:“漫画界有句行话,为了别人笑,常要逼得自己哭。”为了寻求一个好的构思,郑辛遥已经常年累月习惯了去做一个“听话”的人。乘电梯时,他听见一名退休工人感慨:“做人像面镜子,你对它笑,它也对你笑。”回到家,他立即把这句话记下来,稍加斟酌,就变成了“信誉像面镜子,你对它笑,它也对你笑”。画面中汉字的“信”被异化成一面映衬着笑脸的镜子,一目了然,让人会心又收获良多。同样是坐电梯,他看见最后一个跑上来的人急急忙忙挤进电梯,狼狈不已,然而转眼电梯到达,这个最后进门的人却成了“第一名”,一边笑说自己这下倒成了第一个,一边“笃悠悠”出得门去。这一幕让电梯里的郑辛遥又生出了感慨,回到家里就作了幅一模一样情景的漫画——乘电梯的启示:末位进,首位出。而看新闻时,他听说拥有30亿港币家产的香港赌霸叶汉93岁高龄去世,弥留之际告诫年轻人:“不赌就是赢”,这让他十分认同,脑子里顿时就有了构思。不久这幅“赌徒必胜之法:不赌便是赢”的漫画就创作完成,画面上人物的左手既像一叠散落的纸牌,又像一打刀切馄饨皮,右手则是在掷骰子,然而不管掷出来的是大是小,“赌博本身就是在消耗自己”这样一个本质已经昭然若揭了。还有和朋友闲聊时,一个朋友说起自己最不喜欢那种空说大话不做实事还要挑剔别人的人,而另一位朋友则气呼呼埋怨说自己埋头苦干却常常受那些不做事的人指责。郑辛遥听罢又记在了心里,不久一幅双人像跃然纸上,前面的人默默负重流汗,后面的人则袖手拿了个巨大的扩音喇叭,冲着前面的人哇啦哇啦,下面的一行文字写到:做与不做的最大区别就是,后者拥有对前者的评论权,让人一下就能看穿浮夸之人的虚伪本质。以上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为此郑辛遥在办公桌、家里都随手放了小本子和便签,这样他就可以随时记录来自四面八方的灵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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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事事争先恐后,只有走到人生边缘时方觉落后是福。

  “‘上帝’叫我继续画下去。”

  然而“听来的生活”里灵感再多,《智慧快餐》按照每周一幅的频率做了近二十年,画了900多张,这其中难免会有灵感枯竭或是觉得辛苦难以坚持的动摇时刻吧?拿这个问题去问郑辛遥,他没有立刻给我答案,而是悠悠然先给我讲了个轶事。在一次画展的例行签名上,一位六十岁左右的读者排队到了郑辛遥面前,激动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说:“郑先生,感谢你救了我一命!”这倒把郑辛遥给惊着了,连忙细问,原来这位读者本来正纠结于一次大型投资,仿佛命运使然的,他正巧看到了郑辛遥的一幅“智慧快餐”:“我看到那幅‘馅饼有多大,陷阱就会有多深’的漫画时,脑子忽然一下子就清醒了许多,对利益的追求冲动好像也降温了,于是及时终止了一次不太成熟的商业投资。结果事后证明,如果当初被利益蒙蔽了双眼,最终我损失的可不是一点金钱,很可能要倾家荡产的。所以我特别感激你!”

  这样的小故事还有很多,郑辛遥说:“金杯银杯,不如读者的口碑。读者的喜爱才是我能坚持近二十年的唯一原因。”在这二十年里,既有高校的退休教授看了《智慧快餐》给他写信谈感悟的,也有路边小食店的小老板把收藏的晚报剪报装帧了挂在店里获取启发的,更有佛家的僧人因为觉得他的某些哲理漫画深具佛理禅意而来信征求同意,希望可以把他的画印在寺庙前的随缘小册上启迪大众的。然而不管是得道高僧还是专家学者亦或俗商小贩,只要是读者的声音,郑辛遥都认真倾听,积极交流。在他的心里,荣誉和名利固然是好东西,可是远不及读者的喜爱来得重要,他举例说:“就比如非典时期的那张抵制随地吐痰的宣传画,我是分文未取的——这张画在当时发行量很大,使用度很高,如果有偿提供使用我可以得到很多经济上的收获,可是比起能及时有效地于危难时为社会尽心尽责,金钱的收获又怎么能称得上是‘收获’呢——再多的金钱都能计数,而一个人对社会对他人所产生的价值才是无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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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还记得最初的《智慧快餐》系列是怎样诞生的么,它又是如何形成现在的风格的?

  郑辛遥:我从1979年到1992年都是以创作单幅作品为主,纯幽默的那种,后来逐渐感觉到那样的漫画比较单薄,不过瘾。再后来我在华老的启发下开始更深入的探索,这个时期丰子恺的漫画对我有很大的影响,他的构图那么简单明快,寥寥几笔却能传达出很高的意境,看他的漫画就像嚼一枚青橄榄,越嚼越有滋有味。构造娱乐和启迪智慧,这两者能否很好地在漫画中结合?这个问题引发了我的创作冲动。于是1992年,这个名为“智慧快餐”系列的漫画就在报纸上出现了,并且一直持续到现在。

  刚开始时,我搜集了大量的名言警句,再配以简洁的、夸张的、荒诞的漫画形式,并融入自己的思考进行再创作,力求使图画与文字形成凹凸相嵌的幽默艺术,从目前读者和业内人士的反应来看,这种尝试得到了承认。后来,我又试图寻找一些特别生活化的东西丰富自己的创作,如《健康口诀》(“头要冷,脚要热,心要平,气要顺”)就是受我父亲的启发而创作的,《乘电梯的启示》(“末位进,首位出”)则是我个人的亲身体验,这样的实践也得到了读者的认可。所以我现在对这个栏目的定位就在哲理名言、生活智慧中轮流选材,间或加入一些佛教的人生哲学。我觉得其实这三样也是相通的。

  

  记者:的确,现在的《智慧快餐》既有意思又有意义,大家都很喜欢。不过“快餐”这种食物……会不会不够营养啊?

  郑辛遥:《智慧快餐》是在1992年10月开的专栏,当时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人们的生活节奏已经在加快,大家都渴望多一点智慧,令自己生活得轻松愉快。再加上那时候正好是肯德基、麦当劳等“洋快餐”进入中国的初期,一种随之而来的“快餐文化”顿时成了一种“时髦”,所以当时的“快餐”是大众都很乐意了解和接受的概念。当然,现在二十年过去了,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观念也发生了转变,包括对“快餐文化”从开始的推崇、追随到现在的质疑,媒体也开始倡导“慢生活”……不过这些都和我这个专栏的本质是无关联的,我的《智慧快餐》实际上是“快餐慢烧”,这一快一慢,既是辩证的,又是统一的:快者,短小、简洁,不出一分钟就能读完,给人快意;慢者,烹制这道快餐的过程绝非一翻一炒了事,而是从“选料”到“加工”都颇费心思,有的需要一周,有的需要一月,最长的“一道餐”足足酝酿了五年的“火候”,足以让人慢慢回味、慢慢吸收。

  

  记者:你之前也提到你的漫画曾经被选载在佛寺的随缘小册上。所以“佛教”是你刻意加入到“智慧快餐”里的一味调料么?

  郑辛遥:倒是没有刻意去加。我本身就喜欢读佛教书籍,从中汲取营养。我想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影响的深度要靠个人的悟性,所谓“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很多生活的道理是只能意会的,漫画同其他艺术形式一样,只是一种载体。在当下高度紧张的社会竞争中,一种健康的生活态度对现代人是很重要的。据一份最新的调查报告显示,现代城市中有精神抑郁倾向的人的比例呈逐年上升的态势,这说明都市人的生活压力很大,很多人充满了焦虑感,如果调整不好自己的心态,就容易影响心理健康。从这一点而言,我们读一点佛家书籍,再看一看轻松的漫画是有好处的。台湾漫画家蔡志忠最大的贡献就是用漫画的形式把佛家、道家等中国传统文化精华普及化,在这一点上他功不可没,日本有些中小学甚至把他的漫画当作了解中国文化的教科书。后来内地有些漫画家模仿他,但并不成功。

  

  记者:说到日本漫画,近几年我们的动漫市场非常火爆,上海每年的漫展都人满为患,不过大多是日本的动漫作品和衍生品占据着主要地位。传统的幽默漫画市场逐渐萎缩,作为传统漫画家你有危机感么?

  郑辛遥:我自己也参加过上海举行的“中日漫画展”,我看到前去参观的人大部分是青年学生,其中90%以上是女学生。这类漫画甚至不再是年轻人的专宠,有很多成年人也喜爱看。从“铁臂阿童木”、“米老鼠和唐老鸭”到如今的“灌篮高手”和“史努比”,借助现代传媒的强势传播,卡通电影和电视得以大行其道,进而影响到众多的平面媒体和更多年龄层次的人群。漫画的“卡通时代”来临了。

  传统漫画家也想画好作品,但面临着强烈的市场冲击,特别是卡通漫画市场的冲击,他们的创作在某种程度上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有些传统漫画家也在尝试转向卡通漫画的创作,但无疑是艰难而痛苦的。幽默漫画与卡通漫画有本质的区别,前者往往是单幅的,内容上极度浓缩,创作手法简单明了,并力求达到夸张荒诞的境界;后者往往是由多幅画面组成一个系列,其中有一个中心人物,像连环画,有一个相对固定的文字脚本,强调画面的连续性和故事的叙述性。

  当然,无论是卡通漫画家还是幽默漫画家都不能无视市场的存在。其实系列幽默、讽刺漫画也有巨大的市场,像张乐平先生的“三毛流浪记”、德国漫画家卜劳恩的“父与子”系列等等,因此,传统漫画家不应一味恐慌,应该认真思考和应对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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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海采风 作者:刘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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