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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陈道明:我是文艺界的 不是娱乐圈的
2013年01月09日 1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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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道明

 

  见到陈道明,他开门见山,约法三章。

  一,不喜欢概念性的采访。“咱们找感兴趣的东西聊,我可以说NO,你也可以说不。”

  二,不能像审问。“比如,你最近在干嘛?拍什么戏?多少钱一斤……”

  三,采访时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你这样有逼迫感。”

  为此,记者从原来紧挨着他的那把椅子,换到另一张更远的椅子上。陈道明指着空出来的椅子说:“这叫鸿沟,不可逾越。”

  于是,有了下面这段对话。“这样你才有安全感?”记者问。

  “不是。这样说话才能思考。往往人的距离近了,思考的余地就小了。

  你仔细想想,两个人关系很好的时候,就不用思考了。给思考的余地,就是人要有距离的余地。”陈道明说。

  “和朋友也是如此?”

  “对。这样比较舒服,心理和生理上都舒服。”

  “朋友会介意吗?”

  “他们都知道。”

  陈道明不仅跟媒体划定距离,极少接受访问,他对朋友、娱乐圈也是如此。他说,自己的知心朋友不多,而他也极少出现于浮华场合。

  正因为隔着距离,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是远远地看着陈道明。这位老派演员与当下娱乐圈的氛围格格不入,用冯小刚的话说,就是浑身清高气。作为中国影视圈最贵、最难请的男星之一,陈道明从1990年代《围城》、《末代皇帝》成名以来,一直保持着很高的表演水准。

  与此同时,57岁的陈道明又给人修养极好的形象——他不看电视,不看报纸,不读小说,弹一手好钢琴,能写一手好书法,通绘画,读古籍。季羡林称他可以在大学当教授。

  这位个性演员,会跟你讲最朴素的职业观,一本正经地纠正:“我是文艺圈的,不是娱乐圈。”

  “对不起,我对你不太了解”

  倒不是说陈道明多么严肃、不近人情,相反,他只是先讲原则,甚至有点可爱。

  岁末某个场合,他见到老朋友兼合作伙伴John,也没有什么寒暄客套,上来就直接讲工作。仅仅两分钟,他就一口气讲了3件事,没一句废话。

  冯小刚曾在《我把青春献给你》里绘声绘色描述过陈道明做人的直接、端着、不会拐弯。他举过一个例子:葛优如遇违章被警察拦下,必是先摸着脑袋嘿嘿地笑,然后做出一副“哥们儿认栽”的诚实表情,令警察心生怜悯;而陈道明若是被警察拦下,可以想象,那表情一定是“要杀要剐您看着办吧”,结果也可想而知。

  陈道明认为,这只是极端环境下的极端情况。大多数时候,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性格直接有多大问题,所以至今也没悔改。

  袁莉和陈道明合作过。她记得有一年,自己做金鸡奖颁奖嘉宾当晚,她从颁奖台上下来的时候,偏巧遇见陈道明。大家萍水相逢,可陈道明却当着一大堆人的面,劈头就说:“你怎么那么肥呀?”

  颁奖礼结束,回北京的飞机上都是参加完金鸡奖的电影人,彼此熟识,人声喧哗。只有陈道明一个人捧着一本厚书,埋头独看。不知什么时候,他突然对袁莉说:“下面有部戏,你来演我妹妹怎么样?”

  这部戏就是管虎执导的电视连续剧《黑洞》。他就是毫无铺垫,张嘴就只说要害。

  拍戏遇到问题,袁莉想请教陈道明,但打电话很难找到他,需要几番周折,才能听到他的声音。

  袁莉抱怨:“找到你这个‘皇上’真难呀,就差三叩六拜了。”袁莉认为自己已经和陈道明成了朋友,聊起天来,有时就会问问他对自己的看法。结果,陈道明总是一脸严肃,郑重说:“对不起,我对你不太了解。”

  “他这一句话,一下就把人扔得远远的了。”袁莉在自传《正午时分》里写道。

  冯小刚和陈道明算是老相识,从《一地鸡毛》开始合作,此后的《唐山大地震》、《一九四二》,陈道明都有参演。冯小刚说:“很多年前,陈道明曾跟我说过他不交朋友。他认为关键时刻出卖你的不是陌生人,都是你的朋友。”

  文艺圈的“宫心计”究竟上演了什么内幕,不得而知;但在演艺圈混迹了30多年,陈道明已经练就了一身功夫。他让所有人知道,他不愿意委屈自己,只坚持原则。他也告诉记者,因为不喜欢整天对着记者媒体,说那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无聊话,所以也少得罪人。

  在资深媒体人何东眼中,陈道明是国内顶级男演员中一个大异数,如果仅用“另类”形容,都委屈了他那一身特色和毛病。“无论演戏还是处事,他永远内心纠葛无数,脸上却常常一派理智与冰冷。偶尔,你也能从他的眼神和嘴角边,读出很大的调皮、很大的耍坏。”何东在《东邪西独》里写道。

  “工作中,不要怪我太较真”

  躲在片场的陈道明,没有距离,但有底气。

  他在电视剧市场,是标价最高、接戏不多的男星。他能理直气壮地说:“我永远看片论酬,你给我再多钱,我不上就是不上。”《围城》之后,他几乎保持着拍两部歇一部,拍一部歇两年的节奏。他从不串戏、赶工。接一部戏,就在剧组踏踏实实呆几个月。他拍戏从不迟到,从没有因为台词不熟,半天拍不过。

  “一个演员拍戏迟到、不认真、不做功课、现场摆谱,这叫不好合作。”陈道明说。

  冯小刚说:“陈道明是只有在戏里才会放下清高、才会低头的那种人。”

  演《一地鸡毛》里的小职员小林,需要左右逢迎,处处讨好别人,冯小刚起初担心这个“皇帝”怎么放下架子。进了剧组,陈道明真变了个人,殷勤、周到、善解人意,任何事都有商有量,收工了还帮助收拾东西。戏拍完,吃散伙饭的那天,连过渡都没有,唰地一下,他就离开了“小林”,那种不阴不阳的表情又回到他的脸上。

  “这是角色需要。”陈道明说。进组就变成角色,他这套演戏方法,几十年都没变过。在12月开播的《楚汉传奇》里,陈道明演草根开国皇帝刘邦。拍戏的6个月里,刘邦的那几套戏服,他一直穿在身上:拍完戏,回到家,跟朋友在一起,他照旧穿着刘邦的裤子、上衣。事实上,这期间他就没穿过别的衣服。

  他的理由是,衣服是有神韵的,他必须要想一个办法,把戏服变成自己的衣服。“很多电影、电视剧,你一看就知道衣服是假的,是服装,因为这衣服没有长在演员身上,永远都像是借来的。拍古装戏,是古代的衣服,我认为应该有一个‘化身’的过程,就是这个衣服要化在你身上,怎么看都是你自己的衣服,而不是给你的一件戏装。所以,我会把这个衣服附在我身上,拍6个月,我就附6个月。”戏一拍完,脱掉这些衣服,陈道明又立马做回了自己。

  《楚汉传奇》的导演高希希接受采访时透露,陈道明在片场有个癖好——他没有自己的椅子,就老站着。确切说,陈道明在片场从来都不带工作椅,他也不觉得自己在现场有坐下的机会。每天拍戏,往那里一站,就是一天。他觉得,站着,自己的精神状态才能保持一种亢奋。这人往那里一坐,太阳晒舒服了,就开始犯困,到该起来演戏的时候,怎么演?“为了不让自己犯懒,我干脆就不给自己这种机会。”陈道明说。

  实在站累了,他索性就席地而坐。哪里有台阶,哪里有箱子,他就坐哪里,“我的屁股没那么金贵”。

  “这并不说明我就有多么伟大,我也不是非逼着人家不要坐椅子……这只是我的工作习惯。”讲完了自己的工作原则,他还要一再解释,这并非是挤兑别的演员。

  即便如此,《楚汉传奇》基本就是一部站着拍完的戏。导演高希希说:“大牌艺术家陈道明都站着,我们谁还敢坐下?大家就集体陪站。”

  在陈道明看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基本的职业道德。所以,工作中,“不要怪我太认真,太较真”。

  “你要尊重这个行业,这个行业才能尊重你”

  当演员,是陈道明入错了行。

  他出生天津,祖籍浙江绍兴,父亲是燕京大学毕业生,后在天津医科大学教英文。陈道明少年时期的理想是,当律师、外交官、医生。高中时,为躲避上山下乡的热潮,有个正经的城里饭碗,他报考了天津人艺话剧团。

  16岁,他进入剧团,并没有一鸣惊人,多数时间都在舞台上跑跑龙套,比如,演个匪兵,就是在最后一幕出场,从舞台左边跑到右边,台词就一句“冲啊!”

  那时候,演艺界都是吃大锅饭,主角和配角的收入相差不大。跑了六七年龙套,他也没有太多出人头地的愿望,也觉得出名这事离自己比较遥远。

  多年后,陈道明认为,正因为起步阶段没有经历过急功近利的熏陶,思考方式才有所不同。而现在的演员接受了太多以竞争为主、甚至强调“你死我活”的教育。

  23岁,他考入中戏进修,进入北京影视圈。33岁,他凭借出演电视剧《末代皇帝》溥仪一角走红,此后《围城》、《我的1919》、《康熙王朝》等热门影视剧,奠定了他当红演技派的地位。

  一晃30多年,陈道明离群索居,在演艺圈自成一套方圆。今年11月,他零片酬出演话剧《喜剧的忧伤》,回到自己最初的舞台。过去在天津人艺,他从没有在一部戏里担任主角;现在他回来,与何冰两人完成了一场长达2个多小时的嬉笑怒骂。去年,该戏在北京首演,提前一周18场票全部卖光;而在天津,票房更创下当地纪录,家乡人用最热情的方式欢迎他回家。

  《喜剧的忧伤》因为陈道明的加入,成为北京人艺近几年最卖座的话剧之一。陈道明却跟记者重申,他做这事情不是回炉,也没什么初衷,甚至没人看都没关系。“我不是为了要证明什么,或者要达到某种成功,才去做这个事情。反过来说,这个事情的成败对我都不重要。”

  对陈道明重要的是,他在向自己的职业敬礼。“这个职业给了我现在的一切,让你们来采访我;因为这个职业,让品牌知道了我,让我做代言;因为这个职业,我得到很多荣誉,尽管是虚的;因为这个职业,让我挣得比别人多一些,生活过得好一些。”他说。

  起初,陈道明和何冰准备出演冯小刚导演的话剧《特务》,因为剧本出了问题,上不了,档期、剧场都空出来了。北京人艺的青年导演徐昂就在这个时候出现,拿着《喜剧的忧伤》的剧本,打动了陈道明。这是根据日本编剧、导演三谷幸喜的《笑的大学》改编,讲述的是一个小编剧送审剧本,屡送屡败,与审查官之间互搏互通的故事,有很强的隐射意义。

  收到剧本两天后,陈道明就给徐昂打电话说:“剧本还不错,但我希望何冰和我一起演。”事实上,徐昂两年前就跟何冰谈过这出戏。这出戏演员少,在短时间内最容易成型,陈道明演审查官,何冰就演总不能过审的小编剧。

  徐昂说,多年后站在话剧的舞台上,其实陈道明也紧张。演出前他就不断检查自己的道具、服装,背台词,生怕出错。

  在徐昂看来,陈道明是比赛型的演员,在比赛时成长得特别快。第一场,他的音量有点低,后来很快解决了,并不像一个多年没上舞台的人;等演到第五、第六场的时候,就是飞速在进步。戏中有一段像赵本山附体的表演,是他自己设计的,当众献丑,让观众很意外。“明星一般都怕出丑,他愿意设计这么一场戏,摆明了去出丑,引大家笑,对于一个成名演员是需要勇气的。他不怕丢人。”徐昂说。

  接下来,《喜剧的忧伤》准备在南京、上海等地公演,而陈道明和徐冰也在根据观众的反馈,做些表演上的调整。他们还计划对调角色,下一次由陈道明来演被折磨的小编剧,何冰演拘谨的审判官。

  “你要尊重这个行业,这个行业才能尊重你。”陈道明最无愧于心的是,他对职业的认真。

  对于走红,他则归咎于命好:“我没有积极地做过一件事情,一直处于消极和被动状态。有人找我,合适我演就接;不合适,我就这么歇着。”

  B =《外滩画报》

  C =陈道明

  我不是千面人,做不到脱胎换骨

  B:蒋介石在影视剧里出现的频率很高,这次在冯小刚的《一九四二》里,你怎么控制自己的表演,让蒋介石细腻而有人性?

  C:演蒋介石这个人物,我自身的条件并不像。先不谈气质和传达的那个精神,我来演,首先就有造型问题。我就说,如果我来演,你们不要给我做造型,你们帮我把头发剃掉,沾一撇胡子,足矣。你们要觉得,这个满足你们的形象要求,咱们就这么做。因为我不想一演特型人物,就给你脸上沾得满脸都是东西,这会妨碍我对人物精神世界的表达。在这种弱势的情况下,只能找到他的强势表达手段,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揣摩1942年前后蒋介石的精神和感情状态。

  在电影里,他的戏份不多,就七八场吧。在一个巴掌上跳舞,是很累的过程,不是说这场戏里欠一些,下一场还能补过来。我没有这个机会,只能不放过蒋介石在镜头前表现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给自己的表演定位是云淡风轻。难民那边已经很浓烈了,死人、轰炸、逃亡、饥饿,破破烂烂,我不想给这部影片重中加重,不想过多地表现蒋介石的焦虑、纠结。相反,我想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这样观众观赏的时候,情绪会有些平缓。

  B:你已经是第二次演蒋介石了(第一次是2001年电视剧《长征》)。这个中国历史上很特殊的人物已经被类型化了,而你也宣称不肯再演第三遍了,你的原因是什么?

  C:第二次我就不想演了。因为种种原因,小刚是好朋友,从创作信任度,以及情感、交流上,大家都是没有障碍的。我不想演的原因,就是你刚才说的,就怕太类型化,会让你很难逃出这个类型的魔咒,影响你对其他人物的再创造。如果你演得不好,你演他干嘛?如果你演得好,越演得好,观众印象越深,你的影子形象对观众的注入就越多,于是你下面创作的时候,就容易让观众有这样的影子。

  我不觉得我有脱胎换骨的本事,也不觉得演每一个人物就能成为千面人。我做不到,就尽量不给大家一种固定的形象模式。基于这一点,从职业的角度,我是不想演。但这里有很多其他因素,人情、朋友,包括对这段历史的纪念……所以我还是演了。我给自己一个新的解释是,反正以前也演过,再加点也就算了。

  B:我倒觉得你很擅长在短时间里表现爆发力,比如《唐山大地震》里的父亲,比如《建国大业》里的阎锦文,他出场只有1分多钟,但一出场,记得整个影院里一片骚动。在这样一部大群戏里,你怎样做到出彩?

  C:越小的角色越难演。为什么诗最难写,小说相对余地就大一些?就是因为它可以铺陈慢慢展开,有补过的机会。诗要在最简短的词语中,传达出最大的信息量。没办法,这回就是在手指尖上跳舞,你还得跳得让人愿意看。越是这样的时候,你就要越精准。起码,不要浪费每一秒钟。想法归想法,其实还是有些地方不甚准确。

  B:那一分钟戏的背后,你做了多少准备?

  C:阎锦文的资料,能找得到的,我都看了;然后又把阎锦文这个角色回到我自己身上,又揉捏了一遍;然后再还原一个可视的、有观赏能力的阎锦文。你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这个人不动,但思想在动、行为在动。

  他这个人就是在高节奏中完成的,在最短时间里,传达更多的东西,于是,我在最快的动作里,产生最立体的行为和感情状态。这个很难,但是做到没做到,要看观众认可。

  B:其实这个大群戏里,几乎所有演员来串戏,就是为了好玩,友情支持一下。以你这么多年的阅历,这么小的角色,是手到擒来的活儿,需要这么费劲吗?

  C:这个东西没大小。用一句我们演员界的老话,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只有你演不好的,没有小的角色,哪怕只有一个镜头,对这个职业有责任感,你必须要演好,没有余地。这不是对自己要求高,是这个职业本身要求就应该如此。

  我不知道其他演员,但我的职业教育、成长过程,形成的模式就是如此。至于别人会采取什么方式,可能殊途同归。我的方式是:不能放过每一个细节。

  演员明星共存的高级境界,我做不到

  B:你这么较真,如果一个角色演砸了,岂不是内心很难受?

  C:负担很大,很不是滋味。我的确也有演坏了的角色,有的自己看完了都过不去。我并不是一个成活率很高的人,有很多没演到位的人物。

  B:比如?

  C:有些尝试,比如《卧薪尝胆》。我的工作态度毋庸置疑,但在表演上,可能在形式感的探索上,是有问题的,我把受众面划窄了。遇到这种情况,我从来不认为是编剧的问题、导演的问题,一定是我自己的问题。没有任何客观理由。就是我对人物的把握,对整个剧本气质的把握,和对整个人物的切入点,是失败的。

  B:这种挫败感,会影响你很长一段时间吗?

  C:唯一让我平衡点的是,我的工作态度是如此这般。这是我最大的平衡点。有很多人觉得,这个片子完了之后,会很郁闷,造成这样的原因有二:一是你的工作不认真,不做功课;还有一种是,你做了功课,认真了,反倒效果不好。我是后面这种,我倒是能安慰点。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亲爱的评论员们,你们要允许演员有失败的时候,他们也有失手的时候,也有相对自己不满意、或者观众不满意的角色,不要求全责备。他们也有做不到的时候,他们不是圣人,不是完人。我不是为演员没有演成功而开脱,这是创作规律。

  B:其实从阎锦文这个小角色身上,让我觉得,陈道明是可以包装起来,走明星道路,而不局限于做个演员。你怎么看?

  C:尤其这几年,演艺圈已经分出了两类,一类叫演员,一类叫明星。明星有明星存在的价值,比如商业价值,会合一部分人的胃口,走这条路无过。但我的职业训教过程,只是告诉我,你应该是个演员。

  我不会去做为了当一个明星而去做的事情。因为我觉得,这就是我的职业而已,我完成我的本职工作就够了,好坏怎么样,结果如何,我不能掌握。但有时候明星是可以掌握的,他的明星团队、他的包装是可以掌握的。所以,演员的生活和创作状态是原生态、制作感比较差的。但明星呢,制作感很强,有时候痕迹很重,有时候还会搞砸。

  B:我认为,你是太严肃地把两者分开了,其实这两者可以共存的。

  C:有,但这是个高级境界,我做不到。或者说,我身上没有商业气质、商业精神。如果艺商结合就更完美了,但我不会因为商而卖艺。如果艺上自然泛出商的元素,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不太会刻意去做这个,有,是自然生成;没有,我不会因为这个去做。

  B:《楚汉传奇》里,你演的刘邦是个草根帝王,他身上有些流氓痞气,而你过去绝大多数角色都是文人气比较足,你会怎么表现他的这些特点?

  C:我不想赋予刘邦一个概念的形象。历史学家、评论家说,刘邦是个流氓、是个痞子,于是乎我就去演他流氓,演他痞。我不会这样。我还是演他的成长史。一个农民,一个无所事事的农民,都能当上皇帝。我不是先入为主,先去演一个流氓做派——我不认为一个简单的流氓能成为中国大一统的刘邦。流氓里面也分很多层次,有小流氓,有大流氓,枭雄里面都有流气,这个流气该怎么拿捏?刘邦是一个没有世袭、没有血统的农民,最后变成一个举国之君,不能靠小流氓、大流氓气质来解释。自有他的必然性。

  你这个采访早了。要等12月28号,这个电视剧开始演了,你再采访,我们就有的放矢了。现在,就是一个乌托邦的话题,等于是一家之言,你听我空谈,这个不谈也就罢了。

  B:所以,《喜剧的忧伤》接下来的巡演会做哪些调整,你也不谈吗?

  C:呵呵。因为你没有发言权啊。我说我好,你也得听,还要写;我说不好,你也要听,也要写。不够客观。

  电影就是变成6D,也取代不了舞台剧

  B:零片酬回到舞台,有什么初衷吗?

  C:敬礼哪能拿钱啊。

  B:是因为你有一些反商业化的情结在里面吗?

  C:不是。感情层面没有那么复杂。我只想回报一下我的职业,我还热爱它。而且通过演这个话剧,我还有些欣喜和冲动的是:舞台剧没有死,还一点都不落后,也可以做到不小众。现在电影变成了3D,但它就是变成6D,也取代不了舞台剧。于是,我们只能反省,我们是不是没做好,没有把戏剧观众引领好。这回我要回天津,在老地方,我要继续做剧场。原来我觉得,我做这一步,就是完成感情的心愿。

  但通过这件事情,我发现,过了30年,我再来演,戏剧的魅力对我还是这么大。

  B: 30年后再回到舞台上,感觉自己有变化吗?

  C:我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观众还是观众,我还是个表演者,这个关系还在,没有颠覆。我只觉得,戏剧有独到的魅力,其他艺术形式无法取而代之,唯一性是颠扑不破的。我就觉得大家还完全可以,在这个时代不损艺术品质的前题下,市场化、商品化,总之它本身的艺术魅力一点都没有老。其实搞舞台艺术是需要信仰的!

  B:它对你还是有吸引力?

  C:很有吸引力。昨天我还在跟导演商量,什么样的剧本,有认识价值,又有观赏性,找机会,我们继续做。我没有崇高的艺术观,就觉得作为戏剧,作为表演执行者,它的魅力对我诱惑很大。

  B:你演了这么多年,可能疲了,为什么还愿意站在那个舞台上?

  C:你跟观众在一个空间里呼吸,每天的创作状态都不一样,表演的空间很酣畅。电影演得再好,永远只会采用一条;但戏剧就是,演18场,我就可以有18个样子,有18种表演方式,每天都可以有新的尝试,这是电视电影做不到的。而这个变化,立刻就能得到观众的反馈,你可以做到及时调整。

  B:你在台上演舞台剧,粉丝都拉着横幅来捧你的场,给你取了各种名字,比如明叔等,作为一个演员,对这种情形你怎么看?

  C:所谓我的粉丝吧,这帮小孩真的很可爱,有时候又挺让我头痛的。我们演话剧,这帮孩子坐火车,一看就看三四场,有的更多。他们的经济,应该说,都不富裕,但这股热情,这种忠实,我一直心存感激。

  有时候粉丝也会给你压力,你的一言一行,甚至你每天穿什么,他们都会关注,尤其是现在有了微博。我这个人呢,最近穿这件衣服,就总是穿它。但在他们眼里,好像就不应该这样。有时候角角落落的,就给你一种压力。我更喜欢粉丝关注作品,哪怕是批评,这样才能让我的生活状态自由一点。我想躺着就躺着,我想坐着就坐着,这是人最放松的时候,我又是一个崇尚自由的人。

  关于粉丝的问题,我在任何采访中都没有回应过,我借这个机会,向我那帮粉丝表达谢意。你们所喜欢的这个人,不是完人,他也渴望自由,给他一点空间,让他犯一点错误,穿一点你们不爱看的衣服,说点你们不是很爱听的话,这个不算是错误,暂且算是自我爱好,和个性空间吧。

  B:粉丝都能给你带来压力,你是不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C:任何人的粉丝都会带来压力,初衷都没有恶意,但是点点滴滴的。比如说话剧演出,头一天演出在人艺,哗的一个大条幅拉下来,像个演唱会。戏剧观众就可能特别不适应,怎么搞成演唱会了?

  还有粉丝的尖叫啊,面对那种状态,对我是压力。他们的热情不能抑制,是真实的,但对传承的秩序有所破坏,很多老的戏迷观赏习惯不一样,他们就会想:怎么这么闹啊?这个就会给我带来一定的影响,当然,不大。

  演员最大的好处是可以选择不干

  B:你不是个高产演员,经常会一两年干脆不接戏,是因为心情不好,厌烦演戏,就不演了?

  C:不是,这里头有我自己把控的节奏问题。我上戏,不是因为我要上戏了,一定是因为我想上戏了。

  B:什么时候才能让你想上戏呢?

  C:剧本要好。有时候,人家问我,一年、一年半怎么不拍戏?其实就是我没看到我想要的剧本。我过去说过,人的三个境界:想做不能做的,能做但是不想做的,能做又想做的。我就想做点想做又能做的事情,不勉强自己。

  B:不拍戏的时候干嘛?

  C:千奇百怪的事情,没什么定式

  B:听说,搓麻将、上网跟粉丝聊天、弹琴这类事情都有?

  C:麻将早就不打了,那个兴趣点已经过了。去聊天室见粉丝,那也是90年代的事情,也过去了。

  B:其实你最早是演电影出来的,但演电视剧成名,从此电影方面就涉足少了,为什么?

  C:你应该了解我的观念。在这个行业里,我不认为演电影就高级,演电视剧就低级。对演员来讲,面对的都是人物,结果只有好坏。

  我从来没有觉得电影有多高级,一个好的电影演员拉过来演一个80集的电视剧,未必能演得好。反过来,你演了很好的电视剧,很有经验,但上去演电影也未必好。隔山不隔岭,只有演得好和不好,没有谁高级和不高级。

  B:你似乎比一般人早熟,16岁入行,30多岁成名,然后没几年就迅速和这个圈子保持距离,这种冷静是怎么做到的?

  C:我90年代的时候也有过问题。好在我这个人知道反省,对于过去的轻狂,对自己的不自知,好在有自己的认识,能看到自己。能看到自己,才能知道这个样子是有问题的,就调整了。我还有这个能力。

  B:这个圈子里很多人一辈子都看不到问题,乐此不疲。

  C:就是要出来进去。你的职业要有进去的能力,还要有抽出来的能力。轻狂,就是觉得自己了不起,这是对自己不够客观,对别人也不客观。

  B:你现在是刻意和大众和娱乐圈保持距离?

  C:我是尽量避免。一个是个性使然,一个是职业演员不要过多看重结果。得奖了,别太当回事,到头来,对一个角色的塑造,奖项说明不了问题。它只是奖赏了你的过去,一点不能说明明天。

  B:那什么重要?

  C:执行重要。你做一件事情,你是否真诚,你是否认真,你是否对得起这个职业给你的位置,结果不重要。

  B:你有很多理想,没有做演员这项。无数次想过不干了,但挣扎来,挣扎去,你还在这行,为什么?

  C:因为我不会做别的。你让我去卖表,我不会。你让我开广告公司,我不会。这个行业干久了就变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叫我做别的技能,我也做不来了……我始终觉得这也是上天给我的恩赐。这个职业,对我最大的诱惑力在于,你可以选择不干!做老板的,必须每天出去跟人谈判,找新店,要养活一大批人。我不用。我可以给自己放一年假期,这一年的状态我就不想拍戏。这个职业的弹性,很符合我对职业的要求。

  B:似乎没有别的职业,比演员更自由了。

  C:你是不是想到了自己?

  B:是。大多数人对职业的终极追求,就是心情不好,或者累的时候,可以跟自己说不干了。

  C:以后,如果老板跟你说,“去采访陈道明”,你可以自由地说:“我不去!”然后,咱们俩都可以自由地:你玩,我也玩。多好!

  一切大于有,我没有,我还累什么?

  B:你最好的朋友是葛优,但大家都觉得,葛优老师比你会做人。

  C:这不是叫做人,这是性格不一样。葛优有葛优的处事方式,我可能更容易得罪人,所以,我尽量少接触人,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人的性格就是有所不同,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但有一个地方是不可改变的——你是不是心存大善。不管对家人、对社会,这是衡量人的唯一标准,也就是这个人的德行。葛优的性格,我不觉得是圆滑,他性格如此,处事方式如此。

  我也不觉得我尖锐,事情到每个人面前,处理方式都不一样。性格如此,我不那么介意,所以也没改。我是否能帮助别人,我不知道,但起码,我没有害人之心。所谓的坏要有底线,你不要过这个底线,方为好人。

  B:冯小刚老师曾在书里面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你,如何不给人台阶下。

  C:他说的其实也有点夸张。我偶尔会碰到极致的情况,会有极端的处理方式。如果有不当,再次道歉。

  B:管虎导演说,你的很多角色都是技术性完成的。我很想知道,演了这么多角色之后,哪一个跟你自己的本色比较近?

  C:不太有,演自己最难了。说陈道明,你把自己演一下,我真演不了。每个角色,都有我的影子,但每个角色又都不会全是我。所以演员经常要处于精神分裂、性格分裂的状态。一开机,这个人就不是我自己了,这就是本能。一关机,可能就回来了。因为,我并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样子,如果我一旦知道了,那我肯定就知道可以装成什么样子了。我最准确的样子,应该是你眼睛里的我。

  B:差点被你绕糊涂了。大家都觉得你清高,过去这是个赞美词,现在,说清高,其实是说这个人不识时务,你觉得呢?

  C:我很轻,但是不高。我清高吗?但我不重。清高这个词对我来讲,每个人的生活态度不同,着重点就不同。不是说大家都做一件事情,就不清高了。大家都喜欢做这个事情,只有一个人不愿意做这个事情,这个人就变成清高了吗?那就太形而上了。这么说,屈原也清高喽,众人皆醉,他独醒。

  B:屈原那是绝对的清高。

  C:那……不能这么讲。每个人生活态度,看问题的角度不同。那我清高,你不清高,你就是低俗?

  B: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不喜欢随波逐流?

  C:我无奈于这个世界,我可能没有能力去改变世界,哪怕很小的世界,我只能很努力地去做到世界无奈于我。我尽量不被世界的事物所左右,这个我努力去做到。尽管我努力了,有时候,还会被它左右。

  更何况,有时候,你没有防卫的时候,你还会随波逐流……

  B:所以,你很警惕,过度防卫了?

  C:是。你是不是会觉得我活得很累?但我告诉你,我活得特别轻松,因为我事儿少啊,外边的事少。一切大于有,我没有,我还累什么?人的规制、生活习惯,都是靠着克制慢慢形成的。克制阶段有点执拗,当它变成你的生活习惯之后,就没有任何障碍了。就像一个盲人进自己的家,尽管他看不到,但是在自己的环境里,他是光明的。当你习惯这些的时候,你还累吗?之后你进了一个陌生的屋子,哦,这是瓶子,这是门,你才累。当你习惯了,你什么都看不到,就知道是什么。

  B:你们这一代演员,是因为受的教育比较传统,性格才会如此保守?

  C:我没有参照物,只是按照我自己形成的道德观、生活观、职业观,来要求我自己。我尊重我的成长史。

  讲点人话吧。这个行业,示众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带着妆。既然你演戏的时候,带着妆,生活里,这个妆还是卸了吧。太累了。这个行业容易生活得很夸张。这个职业就是个夸张的职业,能放大你的优点,能放大你的错误。生活中,不想活得这么夸张。

  B:你怎么看待现在的娱乐圈?

  C:我是文艺界的,不是娱乐圈的。娱乐圈就是适者生存吧,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就能改变的。我觉得这个行业,自重的人还是多的,不自重的也还是有的,有寡廉鲜耻的,有为老不尊的。但主流演员都是正常人,绝大多数人品质上都是向上的,优良的,有时候为了竞争,为了上位,走点邪路也正常,别大惊小怪。只要心存善良,早晚会走到大路上。书的作者小宝,名字何平。推荐大家看看他写的书,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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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外滩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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