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人物 >> 正文
专访俄罗斯戏剧导演阿道夫·沙彼罗
2013年07月17日 12:48

   

image

阿道夫·沙彼罗

 

    俄罗斯戏剧导演阿道夫·沙彼罗希望人们真的看到一场优秀的戏剧演出,而不仅是去朝拜了大师。

    由俄罗斯导演阿道夫·沙彼罗执导的契诃夫戏剧作品《万尼亚舅舅》在上海话剧中心演出,作为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嫡传徒孙,沙彼罗在接受采访时谈及了他心目中的斯坦尼、布莱希特、契诃夫,以及最重要的,什么是戏剧。

    我看过许许多多次戏剧排练,那是我觉得最好看的一次。一个可以称得上是英俊的俄罗斯老头说着俄语,旁边有一位白发老太太,她的手由于年迈而颤抖着,然而她的同声翻译反应是那样迅速,传达着导演的话。场上是堪称大腕的演员们,一个个提着十二分的精神,简直可以说是紧张、谨小慎微甚至不无惶恐地在导演的指令下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填充着剧本文本,连平时相当从容自在的吕凉,也亦步亦趋地按照导演阿道夫·沙彼罗“走过去、坐下”的指示演着戏,一边说着台词,一边导演说“喝一口茶”,他就拿起茶杯喝一口。其间,沙彼罗不断地说着“HET”(不对)来打断他们,然后亲自上去示范每一个人物的每个走位和动作,然后演员就照着他的示范演出来。

    郑毓芝扮演对教授崇拜之极的万尼亚舅舅的母亲,她在阅读一本小册子时再次激动不已,急于和万尼亚舅舅分享她的发现,扭过头去想要告诉他。导演则纠正说:“别回头,别看他,看着书,一边自顾自地说,对书本上的内容入了迷,没想真的跟谁展开讨论。”导演还问:“你吸烟吗?”郑毓芝说不吸,导演说有点遗憾,让她想象那个妇人托着一支细长的烟管专注于书本内容,然后又用一支笔代替了烟管的功能。于是当郑毓芝在书上圈圈画画、咬笔杆、一惊一咋地叫喊出她的发现随即又陷入思索的时候,一个一辈子痴迷于满纸虚妄理论的“有文化的妇女”,就与随便翻翻书的普通妇女区分了开来。再比如,陈姣莹饰演索尼亚,因为听到心仪的医生能留下来吃饭就开心地一边说着话一边上前拿过他的包,由于导演示范的动作自然合理,就比原先的表演流露出更多少女的热切。

    我说的好看,其实是包含了一点点看好戏的心情——这些大牌看上去或多或少都有点挫折感,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像学生一样“教训”了吧?自信有点被瓦解了,走几步路、说一句台词似乎都不对,远不是以往那样想当然和随意。同时我也感到很兴奋:就该是这样,剧本里的每一句话都应该用最扎实的动作填充起来。“演出一定会为剧作附加更多的内容,剧场让人们看到他们是怎样理解这个作品的,否则人们直接在家里读剧本不就行了吗?”这是沙彼罗后来对我说的,“我希望演员们能真正全身心都理解这个剧本。”我看到一个剧作是如何变得充盈和结实起来的,你必须找到恰如其分的动作,每个动作背后都有连贯的心理依据,它们牢牢地镶嵌组合在一起,构筑了一出戏剧,它会像一座坚固的堡垒那样竖立在舞台上。

    吕凉说,他学会了一句俄语就是“HET”,“他对我非常严厉,对我很多地方都不满意”。“由于时代的、社会的不同,我们对这部剧作的很多理解都是不同的。他一开始还拒绝让我来演万尼亚舅舅,比如说我以为万尼亚舅舅是个大悲剧人物,一开始把他演成一个沉闷忧郁的人(导演形容为‘麻木而死气沉沉’),结果导演处理时采用了很多很多喜剧因素。其实对一部作品无论是其中的精神还是演绎方式,理解都不是单一的。这个演出带有非常明显的导演风格,我们也在很努力地适应他的这种风格,但说实话,收获非常非常丰富。”

 

image

亚历山大· 希什金(Alexander Shishkin)设计的美丽的舞台

 

    6月20日,由俄罗斯导演阿道夫·沙彼罗执导,吕凉、丁美婷、吕梁、陈姣莹、许承先、曹雷、郑毓芝、张琦、高新昌主演的契诃夫戏剧作品《万尼亚舅舅》在上海话剧中心首演。亚历山大·希什金(Alexander Shishkin)设计的舞台,以一个壁炉为中心,绘制在幕布上的和蒙在灯上打出来的双重树影布置出了故事发生所在的一座俄罗斯乡间庄园,既有现实主义的写实感以及与俄罗斯经典作品所相应的大气,又是轻盈灵巧的,一点也不冗重铺张刻板。演出非常成功,尤其使人印象深刻的是吕凉所扮演的万尼亚舅舅在第二幕中的一段独白,令人动容,最后他在摆荡的秋千上沉入了黑暗。同时也不能忘记上了年纪的著名翻译家沙金在排练全程都陪在一旁做翻译的辛苦工作。完全像沙彼罗在演出前说的那样:“我不希望观众们打着哈欠却心怀敬意地说,嗯,不错不错,这可是斯坦尼,这可是契诃夫呢。戏剧是为爱而生,而非尊重。”我们真的看到了一场优秀的戏剧演出,而不仅仅是去朝拜了大师。

    阿道夫·沙彼罗毕业于哈尔科夫戏剧学院导演系,毕业后师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学生和开创事业的同伴玛莉亚·科涅别尔教授继续学习,这位教授带给沙彼罗深远的影响。其后数十年中,沙彼罗都将她视为自己最主要的老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本人曾手把手地带出了我的老师玛莉亚,而玛莉亚又把戏剧理论系统而完整地教给了我”。他有着俄罗斯“人民艺术家”称号,是国家奖金获得者,还曾赢得莫斯科文学艺术奖、“波罗的海之家”国际艺术节奖、K.C.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国际奖和国际戏剧节“金面具”奖。在《万尼亚舅舅》排练期间,沙彼罗接受了《外滩画报》专访,谈及他心目中的斯坦尼、布莱希特、契诃夫,以及最重要的,什么是戏剧。

 

image

阿道夫· 沙彼罗(Adolf Shapiro)

 

    B=《外滩画报》S=阿道夫·沙彼罗(Adolf Shapiro)

    B:如果用简单的话来解释什么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表演体系,你会怎么说?

    S:这是一种方法,运用它来有意识地走向下意识。

    B:斯坦尼对你个人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

    S:这是工具,也是方法,那是一种科学,排戏和表演都需要用到的方法。

    B:上海戏剧学院过去曾经接受过来自苏联的戏剧专家的帮助,在教学中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方法也起着非常主导的作用,在这次参加演出的演员们身上,你看到了来自苏联的戏剧教育沿袭下来的痕迹吗?

    S:这件事不能是这样——学了这个体系,然后就说:“是的,我了解掌握了。”那就如同走向真理的道路。我也不能说,我知道这个,我了解掌握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曾经说过,每一个导演、每一个演员,每年都要重新学习一遍,因为生活起着变化,生活带来了许多新的东西,演员就应该一直去学习新东西。演员和导演,不能是一个固定不动的个体,我们的技巧就像骑自行车一样不断地前进,骑自行车不能定着不动,要么前进,要么摔下来,所以只有不断往前走,不断探索。

    B:现在俄罗斯的戏剧教育中斯坦尼体系还占据着主导位置吗?

    S:它有着一个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因为艺术里没有主要和次要,有时候次要倒反而是最主要的,艺术不是奥林匹克比赛,谁最快,谁最高,没有最高奖,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是一个基础,说得更确切一点,是那个起跑点、起跳的踏板,经由它,从它之上,你能跑出去、跳过去。

    B:用一种你听不懂的语言排戏会有什么不同吗?

    S:这里有它的好处,也有坏处,如果演员们懂俄语,我就可以指出一些非常细微的东西。我也曾在许多国家、许多说着我不懂的语言的剧院里工作过,越是这样,我的眼光就越是尖锐,寻找哪里对哪里不对最主要就要靠眼睛而不是语言了。就像当你去到一个说着你听不懂的语言的异国他乡,你认识那里主要就是看街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不是靠听他们说什么。

    B:我了解到,你也曾导演了好些像布莱希特、皮蓝德娄、布罗茨基的作品,这么说你导演的风格并不非常统一是吗?更喜欢怎样的风格呢?

    S:我经常喜欢改变风格。我最心爱的剧作家有两个,一个是契诃夫,一个是布莱希特。你先排了契诃夫的戏,后来再排布莱希特的时候,你就会想到“我排契诃夫时用的是什么方法,有什么样的经验”,反过来排完布莱希特又去排契诃夫时,也会想,“排布莱希特时用过的什么方法可以用在契诃夫身上”。举个例子,比如你从非常寒冷的北方来到温暖的南方,你就对“温暖”的感受更深,当你从温暖的地方去到寒冷的地方,就更能体会到“冷”是怎么回事。尝试不同的作品可以丰富自己,使自己发展,因为我也不是鹦鹉,不可能总是重复同一个声音。

    B:为什么来中国选择了排演契诃夫而不是布莱希特?是因为觉得与布莱希特相比中国观众更容易接受契诃夫吗?

    S :契诃夫是全世界都能理解的,世界上没有没排过契诃夫作品的国家,就像莎士比亚一样,契诃夫是 20 世纪的莎士比亚。不过这次是剧院请我排这个戏的,他们建议我排这个戏,我就很高兴地答应了,因为《樱桃园》我排了四次,两次俄语的,一次西班牙语的,一次爱沙尼亚语的,《三姐妹》俄语、英语的也都排过,而《万尼亚舅舅》我从来也没排过,我也不想重复我过去排过的东西,很乐意在中国用新的演员创作一出新戏。对我来说,很高兴这个剧院也有意排这个戏。

    B:我看到你在排练时,演员的每个走位、每个动作你都给出了非常具体的指示乃至示范,当你在排布莱希特的剧作时,也会这样精确地设计演员的每一个动作吗?

    S:以后在台上怎么样我还不知道,我等于是在做一些小品,因为我认为一个导演应该和演员一起创作,就像足球,教练也应该在场和球员们一块儿,而不是坐在场外不管不顾。不过也有坐在一边任由演员自己发挥的导演,但我总是设法和他们一块儿在台上,这样我就给他们增加了力量。那些动作之后是否会固定下来呈现在舞台上、演出中,还不好说,我只是在为他们寻找,我希望演员们能真正地理解这个剧本,不只是脑袋里懂,而是全身都懂,让身体完全参与到这个戏里来。

    B:你在撰写的关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著作,是按照“契诃夫”、“高尔基”这样的章节来划分的,听上去很有意思,为什么这样分?

    S :嗯,我已经写了两本了,这本书里也有“托尔斯泰”等等,我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如何着手于不同剧作家的作品来工作这件事感兴趣,这本书也不仅仅是讲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主要讲的是“今日戏剧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image

吕凉饰演的万尼亚舅舅和丁美婷饰演的叶莲娜

 

    B:《万尼亚舅舅》里最喜欢哪个人物?

    S:契诃夫,那个写出这一切的契诃夫。

    B:如今在俄罗斯,学者还像剧中的教授那样受人崇拜、吸引女人吗?

    S:和中国一样,和全世界一样。仍然有那样的状况:应该被抬高的人被忽视了,而有些人享受着与他的才能并不匹配的推崇和荣誉。

    B:剧中阿斯特洛夫说:“那些在我们一两百年以后生活的人或许可以想得出幸福的办法来。”从剧本发表至今已经过去 100 多年了……

    S:如果人们已经找到了幸福生活的办法,那么就不需要戏剧的存在了。

 

    声明:本文由《外滩画报》http://www.bundpic.com(转载请保留)拥有版权或由内容合作伙伴授权提供。

来源:外滩画报 作者:顾湘
【关闭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