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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剑雄:书房是我的资产阶级幻想
2013年11月19日 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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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剑雄第四处存书的地方,位于浦东的独栋别墅,虽然够大,但也渐渐地要满出来了。

  书多的人,大约都会对“狡兔三窟”有自己的理解,那就是,一窟放满,就不得不另觅一窟了。葛剑雄目前已觅了四窟—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办公室和历史地理研究中心办公室里都是书,平江路小区的老房子也塞满了。这第四窟—位于浦东的独栋别墅—够大,但也渐渐地要满出来了,一进门,就是满地的书,一套《史念海全集》也没地方放,只能暂时堆在门口。

  这新房子是2003年买下的,当时搬书着实费了不少劲,“书可不能叫学生来搬,都是我自己打包好,叫了搬家公司”。这是葛剑雄一个有点“不近人情”的习惯,不管什么人,不能碰他的书(除非是已经捐掉的),学生不能动,家里人也不能碰,一整墙的书,都是他自己整理打扫,因为打扫房间的阿姨也不能碰。

  书房在房子的三楼,贴墙的书架上,按照时间顺序摆满了史部书,从左到右,先秦到明清;书房一角又开了个小门,进去是个小房间,也堆满了书,大多是他自己的著作和大型类书。介绍自己书房的时候,葛剑雄充满自豪又事无巨细地说出了桌子的材料、椅子的高低、书架的深浅—原来他不仅是个历史学家,还是个设计师,这一整个书房里的装潢和家具竟然都是他自己设计的。“喏,看这个椅子,长宽高、形状都是我自己设计的,然后拿去家具厂让他们按照我的图纸造的。”他兴奋得直冒汗,“它高度适合,坐下来可以休息,站上去又可以拿书……”

  拥有这样一个书房是葛剑雄从小的梦想,但在“文革”期间,他又亲自否定了自己的梦想,“那时我写检讨说这是我的资产阶级幻想”。到了晚年,真的有能力来实现童年梦想时,他决定用双手一点一点地把它造出来,似乎唯有这样,甜蜜能被拉长,以便慢慢品尝。

  “以前没有这样的书房,倒是拼命读书;现在有了,读书反而少了。这是人生的悲剧之一吧。”刚才还一脸兴奋的老人,忽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他望着满架的书,叹了口气。也许担任复旦图书馆馆长之职以来,他花在看书上的时间确实减少了。对一个读书人来说,读书变少会成为开始厌恶自己的理由。他弯下腰,拿出两叠厚厚的手稿,摊开来,是《中国移民史要》,“这是我老师谭其骧先生赠送给我的,是他的本科毕业论文,书名是周一良先生题的,稿中的红色批注是潘光旦先生的”。第一次见到谭其骧先生的字迹,绢瘦却不失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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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剑雄在北极旅行时捡回来的企鹅头骨。

  谭其骧先生的藏书目前在历史地理研究中心的资料室里,有专属的房间,葛剑雄是其手稿的整理者。当被问到“你希望将来自己的藏书会被怎样处置”时,他说,“要像施坚雅一样”。施坚雅教授(G. William Skinner)是他的美国好友,生前留下遗嘱,中文书捐给华盛顿大学,英文书捐给复旦大学。他的遗孀又特别嘱咐,施坚雅的书应该要像平常的书那样散落在图书馆各个角落,而不是建一个专属的书库。葛剑雄依照吩咐,漂洋过海,将100多箱书收藏入复旦图书馆。“我希望将来我的书也这样,别人在图书馆里拿起来就用,不必知道这本书原来的主人是谁。”他现在不愿别人碰他的书,但对将来事,倒有一种豁达。

  B=《外滩画报》

  G=葛剑雄

  B:你是怎样整理自己的书房的?

  G:这是件很头疼的事情,特别是我在图书馆工作的那几年,真正体会到整理书的困难。比如这个书房,刚搬过来的时候书都按照一定的规律摆好,这一排的书都是按照历史的时间顺序来摆的。但是当初不可能预计到将来哪一块的书会多起来,也就不可能给各个区块预留理想的空位。一旦某种书超出书架原来的摆放区域,那就要全部重新摆放。所以我现在几乎已经放弃整理了……

  B:现在买书有什么原则吗?

  G:我自己个人已经不大买书,除非碰到重要的史料。但是我作为复旦图书馆馆长,定了一条买书的原则,就是如果新出的书和我们已经收藏的书内容重复率超过70%的,我们馆不采购。现在出版界有很多这样翻来覆去炒冷饭的书。

  B:最近在看什么书?

  G:我目前手头在做的项目是《中华大典》的历史地理卷和交通运输卷。说来惭愧,虽然我担任馆长6年半了,整天被书环绕,却没时间仔细看书。在书库里接受采访的时间倒多过找书的时间,人家采访我都喜欢把书库当背景(笑)。

  B:以前谭其骧先生是怎样指导你读书的?

  G:他很自由,不会开什么书目让我们去读。第一学期上的是《汉书·地理志》,我们就精读这部书。第一个学期之后,我们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研究方向,随后就按照自己的方向读下去了。做人口史需要把古籍中有关人口的材料都拣选出来,我当时做了很多札记。像史部里面的书,食货志就要翻得仔细些,舆服志礼乐志之类的就一览而过。现在有计算机检索,虽然方便了一些,但还是不能代替手动的翻检。这些都还是直接史料的检索,另外还有一些间接史料,像气候的变化、制度的变化,都会影响人口。比如水灾和旱灾,水灾虽然很大,但对人口影响其实很小,旱灾的影响则要大得多。又比如制度,汉武帝把人头税的起征年龄从7岁提前到3岁,这样杀婴的现象就普遍了起来,对人口就会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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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移民史要》原稿,这是葛剑雄的老师谭其骧先生赠送给他的,书名是周一良先生题的,稿中的红色批注是潘光旦先生的。

  B:谭其骧先生生前的藏书现在都在史地所的资料室吧?

  G:是。当时他对我们说,我们想要什么书,尽管挑去,留个纪念吧。但是我们没有挑。他去世后,他的家人把包括日记、信件在内的资料和书全捐给了所里,我们作为答谢,给他们20万。这20万不能算是买,只能算是答谢。买的话,便是无价了。现在这些资料都在一个80平米的房间里,算是谭其骧文库吧。我定了规矩,凡是其他地方找不到的书,才能进这个房间找。

  B:四卷本的《谭其骧文集》就要出了,据说里面有从未出版过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的释文?

  G:前三卷以前出版过,就是《长水集》上下两册,加上他去世后我编的《长水集续编》。第四卷是我从手稿中搜集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的释文,大约有二三十万字。里面并不包括他的日记和信件,因为他生前表示过不想把它们公之于众。

  B:《中国历史地图集》从出版至今,陆续有不少的修正,有打算出修订版吗?

  G:《中国历史地图集》的版权属于中国社科院,著作权和署名权却属于个人。它是集体劳动的结晶,参与的人有复旦大学的、云南大学的、中央民族大学的等等,当时参与的人有一半已经去世,另一半也全部退休了,再在此基础上做修订已经不大现实。与其修订,不如重新开始。现在编的一套中国历史地理信息系统,就准备直接在网上供人查询。

  B:你在微博上对网友的提问都很耐心地解答,你每天花多少时间在微博上?

  G:不一定,有些问题需要查书,花的时间就多一点。一般都在晚上睡觉之前,一两点钟的时候。

  B:上次你在微博上公布卸任馆长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G:还在催,最近学校里刚开了党代会,我对他们说,你们大事安排好了,该来安排我这个小事了,我也希望他们早点找到一个接替我的人。

来源:外滩画报 作者:王华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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