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照片摄于1989年1月,当时年过六旬的翁双杰随上海市文联组织的新年慰问团前往松江的新江机器厂慰问演出。翁双杰双手交叉在腹前,与演员吴双艺即兴表演了一段小品,屋子里笑声不断,有的工人甚至笑得直抹眼泪。
翁双杰的“噱”知名度很高,成了他的标识。只是年龄不饶人,有些经典角色再由渐老的翁双杰饰演,就显得有点勉为其难。不过翁双杰不服老——曾听说过翁老当年的一件趣事:上世纪八十年代,剧团排练滑稽戏《路灯下的宝贝》,剧中唯独有个20岁出头的无业青年蒋二毛的角色无人来演,按戏路是个小滑稽,非翁双杰莫属。但是,当时翁双杰已经55岁,体型开始发福,要他扮演个20岁出头的大孩子,实在太为难了,导演遂举棋不定。翁双杰知悉后,主动请缨:“请你放心,我有把握演好这个角色,至于肚皮尺寸太大,没有关系,我准备减肥,外加参加体育锻炼。”翁双杰说到做到,他每天清晨起来跳绳。一段时间后,体重足足瘦了9公斤。《路灯下的宝贝》中有一场戏,导演要求“蒋二毛”爬建筑工地的脚手架,翁双杰不但爬得飞快,而且动作利落又潇洒。
《路灯下的宝贝》上演后翁双杰竟然还收到求爱信,一位妙龄姑娘在信中大胆表白:“我还没有男朋友,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吗?”他当时头脑顿时嗡了好几嗡:“真要命,我介大年纪还交桃花运?我都已经有外孙啦。”于是,翁双杰立即回信给那位姑娘:“你肯定是位非常非常可爱的姑娘,我也是非常非常喜欢你,真的!我愿意做你的……外公。”落款是:“55岁的老翁双杰”。
翁双杰先生是上海滑稽界的“异数”。他的“异”在于,其他人包括姚周的滑稽,都是可以通过电波向我们的耳朵展示到其精髓的十之八九。而翁双杰,如果我们只用到了耳朵的话,翁氏的滑稽效果会减去一半。在业界的常规评价中,翁双杰在表演上独创了一种“跳蹦摇弋”的奇特形体表演法,用以塑造底层的小人物兼招来“笑果”。
翁氏“跳蹦摇弋”的肢体语言介于上海民间所常说的“坐呒坐相,立呒立相”与西方摇滚青年街头得瑟忘形之间。他在舞台上达到忘我境界时,我们会发现,这个人的双脚几乎从不同时落地,双肩从未与地面平行,脑袋不是五点五十五分就是六点过五分,而他的表情更难用一个词形容:有点贼忒兮兮,有点忘乎所以,有点莫名假嗨,有点无知无畏……从这些复杂的皮相中,有时甚至透出一丝羞怯。“跳蹦摇弋”配以翁氏独有的沙哑软糯的声线,“宝贝”的称号舍他其谁?
公演于1980年代早期的滑稽戏《路灯下的宝贝》简直就是为翁双杰度身定制的。“宝贝”是那个时代混迹在上海弄堂口、马路边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的称呼。用现在装逼一点的话表述,那个戏表达了一个“大时代”来临之前,城市青年的无助与迷惘。他们不知前路何在,只能在路灯下落寞地拨动吉他的琴弦。翁氏表演法在《宝贝》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戏中的“宝贝”也不止他一名,但我能记得的,只有他,还有一盏泛着昏暗光线的路灯、包臀喇叭裤、一把吉他,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那个时代“路灯宝贝”的标配:红棉吉他。
翁双杰生于1928年,《路灯下的宝贝》公演时,他已经55岁。一个来自“旧时代”的青年,演出了“新时代”青年的韵味,还令人匪夷所思地加入了“摇滚”元素,他符号凸现也就顺理成章了。
翁双杰或许不是“双字辈”里艺术成就最高的,但一定是风格最突出的。一个演员在舞台上一辈子,如果有一个侧面一个瞬间,能够被普通观众念想许久,也是值得了。翁先生的可惜在于,他的徒弟们多少只学到了“跳蹦摇弋”的一些皮毛,而鲜有把那种烙上鲜明印记的表演范儿传承下来。
掐指算来,翁先生今年已八十五岁高寿。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公众媒体上看到他的消息了,我对他的印象还是停留在1980年代他20出头(那个“宝贝”的年纪)的样子。即便到现在,我觉得他最多和我的爷叔差不多年纪而已,仅仅比我大一轮。不敢想象“翁翁”现在垂垂老矣的模样。或许,他还是那个“老顽童”?自从翁先生当年“代言”过之后,如今在城里迷茫苦闷的青年人,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疼爱地称为“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