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既是麦家的工作室,也是一家“三合一”的书店,有书桌、咖啡吧和顶天立地的书架,为年轻作家免费提供读书、谈论文学和客居的场地。
听完将近两个小时的采访录音,最终确认麦家真的是烟不离手。因为每隔几分钟,就会出现打火机“啪”的一声。但奇怪的是,尽管我当时就坐在他对面,却并没有闻到烟味。看来西溪湿地不愧为杭州的生态宝地,连建在那里的房子都仿佛带有自动净化功能。
“麦家理想谷”位于西溪创意产业园内,是个临水的独栋小楼,即便冬天也被茂密的植物环绕。春天的早上,他总是被鸟叫吵醒。这里既是麦家的工作室,也是一家“三合一”的书店,有书桌、咖啡吧和顶天立地的书架,为年轻作家免费提供读书、谈论文学和客居的场地。从三年前开始,麦家就在创意园里当起了建筑师,花大量时间修园子,“像我写小说一样,喜欢改来改去,推翻重来”,现在他又不满意了,想把一楼的落地玻璃打掉。
3月18日,麦家的《解密》英文版就要通过企鹅出版社和FSG(法勒-斯特劳斯-吉鲁)出版社在英美同步上市了。在此以前,被归为“企鹅经典”书系的中国小说只有鲁迅的《阿Q正传》和钱钟书的《围城》。
以前住在市中心时,麦家常去体育场路上的晓风书屋买书,现在则完全依赖网络,想到什么书,就发短信给助理让她采购。助理买书的效率很高,今天说起的,第二天就摆上书架了。因为还没有完全装修好,工作室二楼的书房也是个半成品。麦家自己的书绝大部分还没有从家里搬来,许多新买的书还带着塑封,重复的书也来不及清理掉,还有很多一看就是出版社和作者的友情赠送。带我参观的时候,麦家像是顺便检查助理们的工作,大概又有点懊悔没有提前上来把把关:“这里有些书我是绝对不会看的”,“俄罗斯套娃怎么能和书放在一起呢,俗气”……
虽然看不到麦家的珍藏,但他为书柜做了一个特别的设计——正中有一小排是单层的,四周的比较宽,至少可以放下里外两层书。这么安排的理由是:“一个人一辈子,陪伴你的最多只有一个书架,精读50本书,就够安身立命了。”在书柜前上上下下看了半天,麦家先把一套“博尔赫斯全集”放到了这排单层书架上,以后他准备慢慢再整理出这50本可以反复读的书。
除了搞建筑设计,麦家近两年还“浪费”了大量时间和海外出版社接触。3月18日,他的《解密》英文版就要通过企鹅出版社和FSG(法勒-斯特劳斯-吉鲁)出版社在英美同步上市了。在此以前,被归为“企鹅经典”书系的中国小说只有鲁迅的《阿Q正传》和钱钟书的《围城》,FSG则开出了5万美元的预付金和6000册印数以上15%的高版税。这几天,《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卫报》、《泰晤士文学增刊》等都刊登了报道。预计今年年底,《暗算》也将在以上两家顶级出版社出版。
尽管自己的作品已在国内畅销多年,而且被改编成多部卖座的影视剧,能够得到国外出版社的青睐,还是令这位“中国谍战小说之王”挺得意的:“是一个在首尔大学教古汉语的英国汉学家米欧敏(Olivia
Milburn)偶然发现并翻译了这两本书,当年《解密》被退稿17次的时候,觉得作品能在文学杂志发表已经是最大的成功了,根本想不到今天。”
真正对麦家后期的写作、今天的写作起到很大作用的是博尔赫斯。
B=《外滩画报》M=麦家
B:米欧敏的专业是古汉语,怎么会去翻译你的小说呢?
M:这里有个故事。她的父母都是中东专家,她从小跟着父母辗转于中东各国,到考大学时,已经会6门外语了,于是决定学中文这门世界上最难的语言。读完博士以后,她到首尔大学教书,趁北京奥运会之机第一次来中国。在机场等飞机的时候,无聊逛书店,刚好她的爷爷是个“二战”时期的破译家,看到我书封上的宣传语,就买了《解密》和《暗算》来读。本来只是读来消遣,可是读到第三遍,她决定翻译出来。后来她的朋友就把译稿推荐给了企鹅总部。企鹅决定出版之后,我授权他们在英语地区寻找其他出版社,他们首先找到了FSG。
B:你从1986年就开始写作,但是直到1991年才涉足谍战题材,那时候你离开情报系统几年了,是什么使你决定开始这一题材的创作?
M:我也是走投无路,80年代写的中短篇也能发表,但永远不被关注,放眼望去,每个山头都有山大王了,要把他们挤下去太难了。我是学理工的,有一个简单的思维,要写别人没写过、同时又要我了解的,通过排除法,只有谍战了。我虽然没有正式在情报部门工作过,但是实习过8个月,这8个月对我写《解密》是0到1的变化,不了解这个工作,就把握不了这些人物,就没法变形。
B:听说你以后不准备写谍战了?
M:也写不了了,这种东西只能偶尔为之。前阵子看到,有人问王德威,喜不喜欢麦家的小说。他说很喜欢《暗算》,但是担心我这种写作由于专业性过强,很容易自我重复,才华很容易被穷尽。我太有体会了,自己也深深被它困惑。专业性是个很耀眼的东西,刚写一两部的时候,大家觉得很新鲜,你写到这个领域去了,可是写多了,破译哪一国的密码,过程方式都一样的,你写两个不同的破译家,读者看来就是重复,很难产生新的体验。
“麦家理想谷”位于西溪创意产业园内,是个临水的独栋小楼,即便冬天也被茂密的植物环绕。
B:那你现在想往哪个题材发展?
M:我其实想得很多。但是一个作家不是靠想法被人承认的,要有作品出来。我想写武侠和当代人的爱情。我有一个爱情小说已经写了三遍了,到现在不敢拿出去,还没把自己解决掉。如果真要对自己没要求,发了也就发了,我现在就算写得不好,说实话也不愁发表。但是我深信不疑,只要自己认为不行的,出来以后被人意外地认为是个好东西,这种可能性很小的。告别谍战的第一部作品,不能马虎的,要写到极致。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不一样,需要资料,但资料造就不了一个作家,我自己的体会是,你在决定写一个题材时,除了阅读、搜集资料,更重要的是内心让这个东西慢慢成长,用时间去泡。
B:小说写得不满意,通常对你来说是结构上的不满意还是故事上或人物细节上的不满意?
M:主要是结构,这个结构涵盖不了我想写的人物,就只能推翻重来。某种意义上,你要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只有一种最好的结构,能够最便捷地把人物塑造出来。我显然没找到这个结构。
B:能谈谈你喜欢的作家吗?
M: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第一个是塞林格,我是因为看了《麦田里的守望者》才开始写小说的。第二个是茨威格,迷了他两三年,现在还会重读他的中短篇,他的中短篇故事的核很大,很有技巧性,长篇节奏过于缓慢,心理描写多,现代人可能受不了。之后迷过卡夫卡,我现在也很喜欢他,但我没在他身上学到什么,他是我无法学习的作家,只能仰视,对我来说他的意义是让我知道文学的顶端在哪里。
B:有没有对你的写作有实际影响的作家?
M:真正对我后期的写作、今天的写作起到很大作用的是博尔赫斯。他写的大都是很短的小说,还写了大量诗歌,你可能很难想象,我在大量读他的诗。我现在很怀念在成都时参与的一个文学圈,比“白夜”更小的圈子,大概有五六个人,那时候大家没成名,生活很闲散诗意。周六晚上,我们就去洁尘家里过文学沙龙。有一天晚上,为了炫耀我超人的记忆力,我背了好几首博尔赫斯的诗,只字不差。他写迷宫、盗马贼、侦探,这些题材很容易被认为是类型小说的题材,不是纯文学,但他写得如此文雅、诗性,我受到很大的启发,文学的关键不是写什么,而是怎么写。前面几位作家帮助我成长,博尔赫斯则是帮助我找到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