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红星书场筹资改建,后来临时改作商场。曾萦绕其间的吴韵落幕,但得其滋养而成长起来的高博文,此时已经是上海评弹团的正式演员。像当年红星书场让他爱上这门艺术一样,他开始向更多年轻人讲述评弹的魅力。那条曾经繁华的四川北路的故事,便因为这个昔日男孩的记忆,一直存在下去。
沿着长长的四川北路向北走,就能依次经过红星书场、群众电影院、虹口区工人俱乐部、永安电影院。
说书演员用惊堂木拍打案桌的声响,从门内传出来,能叫外面经过的路人也微微一怔、驻足片刻。一路沿着四川北路走到这里,直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传到耳中,高博文整个人就快活起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四川北路,繁华热闹,商铺林立,但这处书场对高博文来说,才是宇宙中心。门帘一撩,他就能进入书场的空间。像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在这里,他能整个身心浸润在心爱的评弹世界中。这条承载了他全部童年经历的马路,奇妙地用这个场域,向这个男孩揭示了未来属于他的道路。
如今想来,他真的是被四川北路宠爱长大的孩子。
四川北路的宠儿
受宠到什么程度?
就是半夜里高博文忽然想吃锅贴,外公必定会骑着自行车出门给他去买。有时楼下的饮食店关了门,外公就一路沿着四川北路向南骑到武昌路给他买来。又或者夏天天气热要吃棒冰,楼下川公路的小店里只卖小棒冰,那高博文自然是不依的,要一直沿着四川北路走去海宁路买到大雪糕才罢休。
这里的外公外婆和高博文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并不妨碍他们把整条四川北路都营造成宠爱高博文的乐园。
上个世纪70年代,随着父母单位调配房屋,高博文一家四口住到四川北路川公路1589弄的老石库门房子士德里中。房间小小的,只有十几平方米,至今也没有卫生设施。父母都是双职工,工作辛苦,无暇照顾一对小兄弟。当时高家的老人已经负责带了哥哥,才六个月大的弟弟高博文没人照料。妈妈抱着他,沿着四川北路一条条弄堂找过去,打听哪家有空,可以帮忙带孩子。就这样,住在对面弄堂的一对老人,成了高博文童年的寄养家庭。高博文从此就多了一对“外公外婆”。
高博文五岁时的照片一直放在群众电影院对过的鲁艺照相馆橱窗里。
外公外婆自己的子女,当时在外地,老两口就把全部的爱都倾注给了高博文。母亲向老两口支付的贴补钱早已用光,但外公外婆还心甘情愿自掏腰包,买来各种好吃的给高博文补身体,让本来体弱多病的高博文,变得强健起来。
一次回自己家,看见母亲炖了鸡汤,高博文毫不迟疑,捧着一大碗像喝水一样灌下去。母亲在边上急着大叫,说这是要供全家人几顿吃的量。小高博文还很疑惑不解,因为在外公外婆家,这么一大碗鸡汤,向来都是他一个人的份呀。
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高博文备受宠爱地长大了。外婆当时是居委会的一名干部,弄堂里的向阳院电视机当时是个稀罕物,每次播放节目整条弄堂的人都要排队观看。作为外婆带的孩子,高博文却总有特权坐在第一排。他跟着电视里的节目说说唱唱,不经意间,蛰伏体内的文艺细胞被激活了。
“买卖请到四川路”
“走走看看南京路,买卖请到四川路。”在上海长大的70后、80后,对这句宣传语莫不耳熟能详。
作为全市著名的市级商业街之一,四川北路商业街南起北苏州路,北至大连路。拥有鲁迅公园、多伦路文化名人街和虹口足球场等文化体育资源,全长3.7公里。1994年的一份数据显示,四川北路区属商业网点401家,营业面积5.12万平方米,年营业额30亿元,占全区商业的19%。
其实早在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工部局就开始越界延伸北四川路(武进路以北部分)至江湾厂金家厍。1912年至1938年,这一区域由江湾乡划归闸北市,后来曾属于当时的上海特别市闸北区。1947年开始改称虹口区和北四川路区。
解放前夕,四川北路区域内共有40条道路。解放后拓宽四川北路永安电影院附近瓶颈地段,并改建路面。1989年,辟通武进路250弄虬江支路间长400米的非机动车道,延伸了乍浦路。1990年,拓宽吴淞路、溧阳路。
过去,四川北路区域内居住着不少日本人、俄罗斯人、犹太人、印度人和军政要人,故电影院、舞厅、咖啡馆、按摩院等消费场所较多。位于四川路海伦西路口的永安电影院,始建于1924年,曾为上海歌舞伎座。解放后,改称“永安电影院”,为虹口首轮影院。1997年,永安电影院被改造,现为海虹永安大厦。位于横浜桥北侧,还有一座建于1928年的“广东大戏院”,这里就是“群众影剧院”的前身。群众影剧院走过去,就是“红星书场”。
红星书场的启蒙
说不清楚,是先在四川北路上留意到红星书场,再开始留意到评弹,还是先从收音机里听惯了评弹,才开始注意到红星书场。
炎炎夏日的傍晚,士德里家家户户拿着板凳门板到马路上支起桌子乘凉。男人们在弄堂里打赤膊、吃饭、洗澡,但高博文不肯。他宁可躲在晒台上,衣服衬衫穿得好好的,像去看演出一样,拿着一台收音机,从五点到七点,一字不落地听电台的戏曲节目。他尤其喜欢听里面的评弹,反反复复收听,直到不需要听见念词,仅仅凭一声叹气,就能判断出是哪位名家演出。
1982年的一天,高博文第一次推开了四川北路上红星书场的门。那天的演出阵容是苏浙沪青年评弹演员汇书,那天的演出曲目有《珍珠塔》等传统剧目。看场的门房看到高博文年轻,以为他是误把书场当录像厅,还特意提醒。但等到散场时,已经有热心老观众开始向这个年轻人讲解评弹。他们是多么开心有年轻人也喜欢这门艺术呀。也是从这一天开始,高博文一脚踏入这个繁花盛开的声音世界。
高博文近照
虹口区志显示,境内书场一般均从茶楼书场演变而来。境内第一座茶楼书场为1923年在张桥路12号开设的长盛茶园。接着吴淞路的通河园、天水路的奇芳居先后开业。20世纪30年代开业的有民华楼(解放后改为大众书场)、四美轩、长森茶园3家。20世纪40年代又有通海、天同、日升等13家茶园相继开业。上个世纪50年代又增加龙津、复兴2家。1952年,原纽约夜总会改为红星书场,此时虹口的书场总计22家。
当时虹口地区的书场演出,南部乍浦、吴淞、东长治等地区以绍剧、评弹为主,以适应苏南、浙江籍等居民的需要;中部的新港、虹镇、同心等地区以维扬评话和苏北鼓书为主,以适应扬州等苏北籍居民的需要;北部的江湾地区以沪书和浦东说书为主,以适应本地籍居民的需要。不过,随着文化需求变化,书场逐渐减少,至1966年全部停止活动。改革开放后,茶楼书场只有天水路奇芳居一家恢复,不久停业改行。正式书场只有红星书场一家。
有趣的是,上个世纪80年代,正是港台流行文化在沪上青少年中最风靡的时候。高博文喜欢评弹,也喜欢“四大天王”。同学给他弄来一瓶“摩丝”,他用它梳了头发,晚上连睡觉都舍不得侧身,就怕把发型压扁了。还一直求着爸爸,帮他翻录磁带。爸爸皱着眉头,一脸嫌弃,但还是帮他翻录了港台劲歌金曲,也翻录了评弹。磁带翻磁带,声音变得越来越轻微,就像那个渐渐远去的年代,许多东西都随着岁月逐渐消逝。
在四川北路上,高博文长大了。四川北路也不断变化。1988年,红星书场筹资改建,后来临时改作商场。曾萦绕其间的吴韵落幕,但得其滋养而成长起来的高博文,此时已经是上海评弹团的正式演员。像当年红星书场让他爱上这门艺术一样,他开始向更多年轻人讲述评弹的魅力。那条曾经繁华的四川北路的故事,便因为这个昔日男孩的记忆,一直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