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崇明稻谷成熟的季节,金色的大地如同一张无边的画布。在这块“画布”上,毕业于同济大学城市规划系风景园林专业的俞昌斌,已连续几年有主题地“作画”——2016年,是稻田迷宫;2017年,是稻田宴,邀请50个人在稻田里一个直径16米的圆里吃饭;2018年,是稻田集市,用2000多个稻垛堆出一个金字塔;2019年,是稻田摇滚,在稻田里做了一个舞台。
这并不是俞昌斌一个人的“大地艺术”。在俞昌斌所在的“乡聚公社”,一群城里人跑到上海的乡下,每年在稻田里做文章,是想弄明白两个问题:人与土地的距离有多远?乡村的可持续发展之路在哪里?
上演稻田“割”病毒
2020年秋冬之交的一天,早上6时,俞昌斌从同济大学驱车出发,7时30分到达崇明区建设村乡聚公社。一望无际的水稻田、树林、村庄在云雾中忽隐忽现。这片水稻田将成为硕大的舞台,上演一场“稻田割病毒”+“稻田表情包”的活动。
活动开始的一周前,俞昌斌画了新冠病毒的草图,请4个当地阿姨在稻田上“割”出直径15米的“病毒”模型。俞昌斌解释:“仅仅在稻田里展示新冠病毒的外形轮廓是没有用的,应该对它做一些‘动作’,否则就浪费了这一次有意义的稻田实验。让代表希望的孩子们来亲手割掉‘病毒’,同时也能让他们体验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施工人员爬上铁塔,升起“RICE GARDEN”标识牌,这是“乡聚实验田”的标识牌。志愿者在一边的广场空地摆上桌子,铺上白布,再摆上鲜花、零食、饮料……一切准备就绪。下午,志愿者为参加活动的小朋友提供镰刀、手套,孩子们走进稻田把“病毒”割得干干净净,过程中不损毁粮食。割掉“病毒”的孩子们,在稻田中摆出提前设计好的大型微信“表情包”。“表情包共三个,分别是哭(Cry)、戴口罩(Mask)和笑(Laugh)。特别是稻田笑脸,用来表达中国人乐观抗疫的精神。”俞昌斌说。
乡居生活可见稻田
稻田东侧是一栋修建于上世纪80年代的老房子。2016年,俞昌斌和妻子陈远从当地农民那里租下,租期达12年。
2010年前后,因为妻子在英国谢菲尔德大学留学,俞昌斌也在英国住了一段时间。英国的田园风光促发了园林景观专业毕业的他的思考,“中国以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风光,都到哪里去了?”
做民宿的念头,在夫妻俩心中由来已久。回国后,他们来到崇明。俞昌斌回忆第一眼看到那栋老房子的情形,“房子非常破,屋顶漏风漏水,窗户也比较破,里面堆满杂物”。不过,这对他俩来说似乎不算问题。陈远毕业于东南大学建筑系,她改造了建筑;俞昌斌把院子的景观也改造了。
老房子焕然一新,就位于100亩稻田旁。而这也是这栋老房子最初打动他和陈远的点。他们在新“家”的一楼砌了矮墙,放了两块老门板做成吧台。坐在吧台,看出去是一大片稻田。虽然没有“悠然见南山”的田园风光,但也是“悠然见稻田”的乡居生活了。
乡村还能这样“潮”
房子周边100亩稻田是俞昌斌朋友的项目。在这样的机缘下,俞昌斌和陈远没有按照既定的民宿“轨迹”行进。他们决定做一件更有意义的事——乡聚公社。为此,这栋老房子成为“乡聚公社的会客厅”。
乡聚公社的第一次活动,就是“稻田迷宫”。俞昌斌告诉记者,“当时研究了两个案例。第一个是英国的麦田怪圈,这个麦田怪圈直径大概300米,它表达的意思是‘π’——圆周率。第二个案例是陕西的‘九曲黄河灯’,这是中国西部传统民俗用灯光做的迷宫游戏活动。”
最初,他们向朋友、熟人发送邀请函,大家将信将疑地到来。没想到,参与者一致叫好:原来,稻田还能这样“玩”,中国的乡村还能这样“潮”。
在几年的发展中,乡聚公社陆续吸引杨晓青、郁家俊、金笑辉等热爱乡村又各具特长的专业人士加入,并连续5年策划、组织、实施一系列“乡聚田园”的活动。
2018年的稻田集市活动上,还迎来一场别样的婚礼。崇明小伙小郁和他的新娘一起从稻垛堆出的金字塔塔顶,把玫瑰花抛下来,嘉宾在下面接玫瑰花。“我从来没想过这种婚礼形式。我参加过酒店里的婚礼、乡村的流水席以及一些草坪婚礼,真没想过可以在稻田里办婚礼。”小郁和许多当地年轻人一样,毕业后选择去上海市区工作。但不一样的是,他后来回到崇明创业,也参与了乡聚公社的活动。
2018年11月,崇明乡聚田园项目获英国皇家园林学会杰出贡献奖。评委的评价为:“该项目的可贵之处在于,它提供了一个服务不同社群的会面场所,在丰富了项目内涵的同时,也为当地社区成员和专业人群都创造了学习的机会”。对于这次获奖,俞昌斌说:“我相信这是中国乡村振兴事业的一个小小里程碑。公众参与乡村振兴方面的研究是世界性的课题。”
土地带来无穷可能
获奖并不是“目的”,在乡聚公社的这些稻田活动中,俞昌斌更想探索的是,人与土地的距离有多远?乡村的可持续发展之路在哪里?
他和一位城乡规划专家有过交流。后者问他:“乡聚公社有没有产业?怎么发展?如何盈利?”俞昌斌回答:“盈利不了,我们只能用乡聚公社来做实验,研究如何进行乡村振兴,让周边的老百姓赚钱致富。”
他觉得,在稻田里做的这几件事,归根结底是把城市的儿童带到乡村去体验。俞昌斌说:“崇明离上海这么近,但很多上海人几乎一辈子都没到过崇明。怎么吸引城市的人到乡村去玩、去住,这是当前乡村发展的重要问题。”在他看来,乡村要发展,至少需要三点。“首先,每个乡村一定要寻找一个独具特色的爆点。其次,要通过设计打通游客的体验,创造出‘体验经济’的收益。如果没有体验只是好看,那好看的地方太多了,游客不一定选择中国的乡村。第三,乡村振兴一定要做实验。”俞昌斌说:“不断实验、迭代、试错,不断转型,发现好的方向,就要坚持下去。发现存在问题,就立刻停下来分析思考,结合大数据判断是否要转型。”
每一次活动,俞昌斌都会邀请当地百姓来摆摊设集市,也会请艺术机构的学者、艺术家共聚一堂。“乡聚公社特别希望这些经验能够被乡村民众学习和复制,让他们可以自己开民宿,办活动,赚到钱,过上好日子。”
2020年的稻田活动上,酒酿、土布等崇明土特产在乡聚集市卖得特别火。刘海粟美术馆的艺术家团队还带来“社会兔”和“情绪地图”。“社会兔”是一群从绘本里跳出来的兔子,“情绪地图”是《艺术社区在上海》展览期间共享疗愈工作坊的成果。在这片稻田,下里巴人式的烟火气和阳春白雪式的学术气和谐共处,产生奇妙的共生气场。
在折纸艺术家梁海生指导下,孩子们纷纷站在稻田中学习折纸,折好的纸球五颜六色,从远处看犹如麦浪上的彩色魔方。日落天黑,大家恋恋不舍地离开这片好玩的稻田。这片水稻田种植的是南粳46号大米。稻田除了产米,还有土地带来的无穷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