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位舞者上场，一束光照亮他们的脸。
一张又一张普通的脸。有8岁的小学生，有66岁的画家，有神经生物学博士在读生，有刚来上海不久的“沪漂”，有暴食症患者，也有因为生了两个孩子而阔别舞台8年的职业舞者。
经历四个月排练，上海国际舞蹈中心素人舞蹈剧场作品《悠悠视界》1月30日下午第一次面向观众开放探班。
没有明星，没有炫技，没有精致的演出服，没有复杂的灯光和布景，观众面前只有一个个平凡而真实的人，他们会被打动吗？
唯有真实最动人
38岁的杜鹃，在舞台上很显眼。她是一位暴食症患者，一度瘦到25公斤，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在另一位舞者的托举下，她缓缓起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去年这个时候，杜鹃还在ICU病房，没办法抬头和翻身，不止一次有过轻生的念头。因为舞蹈，因为《悠悠视界》，她进入一个和现实不一样的世界。“舞蹈对我来说意味着新生，意味着灵魂的疗愈。它让我明白，只有活下去，才能寻找更多的快乐。”
台上的12位舞者，从100多位报名者中挑选出来。他们寄来自己跳舞的视频，并参加了一场面试。
杜鹃第一次来面试的时候，导演宋欣欣要求从三段音乐里选择自己最喜欢的一段即兴跳舞。杜鹃站在那束追光里，虚弱得只能伸出手，一点点去触碰光，宋欣欣却在极其有限的动作里看到了她“对生命的无限渴望”。
“没有别的标准，我只是选择了我觉得最有生命力的人。你只要接近他们，和他们一起跳舞，就能感受到。”宋欣欣说。
26岁的蒋梦莹，是一位神经生物学在读博士，第一次面对观众，她有点紧张，上场前还在用深呼吸放松自己。蒋梦莹说：“我不好看，胖，自卑，但导演一直在对我说，相信你自己。科研领域需要理性，但我碰巧是一个特别感性的人。科学推动物质生活的发展，艺术给我安放灵魂的地方。”
10岁的王钦瑀和8岁的王煜颖是兄妹俩，都喜欢街舞。他们住在哈尔滨，每周末飞来上海排练。一开始入选的是哥哥，跟着一起来的妹妹不服气，自告奋勇上台跳了一段街舞，最终成为团队的一员。
同样每周从外地赶来排练的，还有31岁的吴佳婧。她是互联网公司的商业分析师，在杭州工作。从小被教育好好读书、考好学校、找好工作的她，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获得幸福，但她时常感到迷失。“是舞蹈，让我找到自我，它是一个新的支点，让我重新认识世界，认识自己。”
25岁的叶艺清，是一名自由职业者。去年当她得知《悠悠视界》招募演员的时候，她刚来上海第二个月，刚刚赚到钱租到房子。37岁的王思佳，曾是上海歌舞团的职业舞者。后来因为生了两个孩子，不得不转行做了编导。时隔8年再次回到舞台，她觉得比起技巧，“更重要的是用心跳舞”。
《悠悠视界》所有灵感和创意都来自日常生活，来自普通人的生命经验。演员们坐的椅子，就是普普通通的塑料椅。灯光设计李博文用一把简简单单的手电筒，把“芸芸众生”投影到纱幕上，让变幻的光影起舞。
“我看到了真实的力量。”演后谈时，一位观众说。“我从头到尾一直在流泪，他们每个人都是主角，他们在舞台上扮演真实的自己，展现的是最真实的情感和生命体验，这是扎根每个普通人生活的艺术。”
不完美也是一种美
《悠悠视界》的灵感，最初来自一个武汉的11岁男孩悠悠。
去年，国舞剧场在疫情中邀请知名舞者开办了一系列线上课程。在学员们提交的视频作业里，悠悠自己编创的舞蹈让人眼前一亮。他在自家卧室里起舞，讲述武汉封城时，父母外出执行防疫任务时，他一个人在家的生活。
上海国际舞蹈中心剧场项目总监陈理把悠悠跳舞的视频转到朋友圈，得到了不少艺术家的点赞。“悠悠真是一个小天才！很有创意，悟性特别高，他身上没有成年人身上的束缚，无拘无束的自我表达恰恰体现了现代舞的意义。”陈理说。在悠悠的启发下，国舞剧场找来青年编导宋欣欣，希望能创作一个素人舞蹈剧场。
一开始，宋欣欣打算找一个小演员来扮演悠悠。后来意识到，悠悠最动人的地方在于，他用自己编的舞诚实地讲述了自己的生活。于是团队决定彻底改变创作方向，寻找素人舞者，舞出他们自己真实的生命体验。最终，作品中并没有出现悠悠，却保留了他的名字。
其实，不少国际舞蹈大师都曾创作过素人舞蹈剧场。“德国现代舞第一夫人”皮娜·鲍什曾先后于2000年和2008年推出了《交际场》的老年版和青年版，分别招募年龄为65岁以上和20岁以下的素人，完成排练和训练。
法国舞蹈家杰罗姆·贝尔曾推出《盛会》等多部与素人合作的舞蹈作品，让普通人舞出真我。
杰罗姆说：“当我们看到素人舞者跳舞的时候，观众反而更能产生共鸣。戏剧一直很倚重演员融合角色的能力，但是在我的舞蹈中，我们看不到这个东西，因为素人舞者就是在演出他自己，他不需要演出别人。”
在宋欣欣看来，素人舞蹈剧场传递了两个基本理念。首先，舞蹈不再专属于职业的舞蹈精英，它属于每一个人，只要你愿意，舞蹈就是平等的，人人都可以用自己能够完成的动作，享受舞蹈的愉悦，或完成个人的表达。
其次，素人舞蹈剧场对世俗定义中的“舞蹈”和“美”提出了质疑。舞蹈一定要有高超的技巧和整齐划一的动作吗？只有年轻的瘦削的拥有完美比例的身体才是美的吗？“人都是要老的，我们都是不完美的，也许接受并面对这个事实本身，就是一种美。”
《悠悠视界》是上海国际舞蹈中心剧场自制的第一部剧目，计划今年5月21-23日首演。杜鹃说：“我从未想过观众会不会感动，但我相信当我感动自己的时候，他们也能产生共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