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影演员剧团国家一级演员刘小锋一夜辗转难眠,睡一会儿就醒一会儿,看看手机里朋友发来的消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兴奋。3月5日,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在参加十三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内蒙古代表团的审议时提到,新中国成立后,内蒙古创造了“齐心协力建包钢”、“三千孤儿入内蒙”等历史佳话。
“三千孤儿入内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三千个“国家的孩子”与“草原母亲”的一段传奇故事。2019年9月26日,由刘小锋担任制片并出演的《国家孩子》登上央视荧屏,向世人揭开了这一段尘封的历史,也创下了收视的高潮。直到前几天,《国家孩子》还在重播,刘小锋数着,正好播到第10遍。
谁能想到,这个让许多年轻观众感动落泪,获得金鹰奖等多项荣誉的佳作,曾被一家影视公司积压了六年,险些石沉大海。直到某天,刘小锋翻开了第一集的剧本,立刻决定买下了版权。
他们是国家的孩子
“这可是周恩来总理跟我们自治区乌兰夫主席定下来的事,由国务院副总理兼秘书长习仲勋同志操办。乌兰夫主席说:把这几千南方孤儿送到内蒙古来吧,内蒙古地方大,牧民喜欢孩子,会把他们当心肝宝贝来养。从现在开始,这些孩子就不是孤儿了,他们是国家的孩子……”
在《国家孩子》的片头,一段悠长的讲述把人们带入历史沧桑之中。1960年,受自然灾害影响,江南地区大批弃婴被送到上海保育院,整个上海面临巨大的救助压力。当时,周恩来总理和内蒙古自治区主席乌兰夫达成共识,三千多名孩子从上海出发,被送到内蒙古交给牧民抚养。《国家孩子》这部剧就从朝鲁、通嘎拉嘎、毕若水和阿腾花四个在同一趟火车上的上海孤儿写起,讲述了他们半生的命运。
“在内蒙古,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这段故事,但我去问他们时,他们却说没什么可说的。在他们眼里,这很正常,国家有困难,内蒙古有羊、有牛、有奶、有草原,几千个孩子不算什么。”刘小锋记得,最初看到的剧本还叫《苍穹下》,他坚持把它改为《国家孩子》。
剧名带上“国家”两个字,在送审时得到了国家广播电视总局的支持。“名字的背后体现了国家的人文关怀,而且,当地人就管他们叫‘国家孩子’。”为了不给抚养家庭增加负担,内蒙古自治区做了周密安排,调集了丰富的物资。内蒙人是吃面的,这帮吃米的南方孩子不习惯,便专门配给了米和糖果。当时有规定,不能动国家孩子的米和糖。
《国家孩子》里,保育院厨师哈图捡了几张红色的糖纸给儿子宝力根玩,被误会成偷了国家孩子的糖果而愤然辞职。后来,宝力根不幸去世,国家孩子朝鲁认了哈图做父亲,这一段父子亲情让不少观众落泪。为了收养和照顾国家孩子,那些牧民做出了巨大牺牲。这些历史细节都在剧中有所展现,也刻画了国家孩子成长后对草原父母的报恩。
2019年9月29日,77岁的草原母亲都贵玛获颁“人民楷模”国家荣誉称号,她也是剧中乌兰其其格的原型。1961年,年仅19岁的都贵玛被分配到乌兰察布盟(现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保育院,抚养旗里刚刚接收的28名国家孩子。夜晚最难熬,一个孩子哭了,所有孩子都会哭起来,都贵玛根本没办法睡觉。孩子生病了,她得冒着凛冽寒风和被草原饿狼围堵的危险,深夜骑马奔波几十里去找医生。在她的悉心照料下,28个孩子无一夭折,她说,“我记着周总理和自治区主席乌兰夫的指示:接一个,活一个,壮一个。”
拿到《国家孩子》剧本时,刘小锋如获至宝,他被这个故事深深打动,几乎看一段就忍不住去哭一会儿,缓一缓,再接着看,也下决心无论如何把这个故事搬上荧幕。“好看、感人、真实,这是我从演员转做导演、制片人的初衷。”
该剧由知名导演巴特尔担任总导演,刘小锋邀请巴特尔住在自己工作室的楼上,有大半年时间,每天探讨、修改剧本。沉浸在剧情里,导演也时常忍不住落泪。该片主题曲《永生不忘》曾获第30届中国电视金鹰奖最佳音乐奖。在找到作曲人张宏光时,刘小锋几乎已经用完了剧组经费。他不敢当面开口,便请张宏光来看作品剪辑。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刘小锋余光瞄到张宏光擦了三次眼睛。末了,他主动跟刘小锋说,“不要找别人,我来做”。
几乎每个参与者都在为这部作品而感动,也是这部作品能够打动观众的原因。
谢谢你们记得我
剧组开机那天,一位74岁的患癌老人突然说想来参观仪式,她是现实中的国家孩子。车子开到仪式现场,看到背景板上打出的片名和主演剧照,她泪如雨下,哭得下不来车。知道这件事后,刘小锋决心请她来参加关机仪式,并为老人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刘小锋还记得那天下午,老人推开了他房间的门,眼泪就下来了。她抱着刘小锋,反复地说,“感谢你们,把我们这代人的故事记录下来了。”刘小锋给她递上两样东西,一件是特别打印的《国家孩子》剧本,另一件是剧中孩子们刚到保育院时合影的剧照。剧照被做旧了,装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郑重地送给她,老人接过照片,突然愣住了:“你们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她的内蒙口音很重,有些听不太懂,等我们解释半天,她才明白这是剧照。但她反复说,自己家里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她就是左边的第五个孩子,而那张剧照里,左边第五个恰好是个女孩。”现在回忆起来,刘小锋感叹,也许是作品足够真实,连当时的亲历者都分不清艺术和虚构的边界。
《国家孩子》剧组有一个专门的纪录片团队,刘小锋用素材剪了几分钟的片花,配上蒙古族的音乐,原本只是用在仪式上的一项环节,但老人看了片花后,哭着求他别停止播放。为了她,这段片花循环播放了一整晚。老人皮肤白皙,五官里有着江南女性的柔和。那天晚上,她哭哭笑笑,笑笑哭哭,喝了至少两斤白酒,依然没醉。
“她拥抱、拍你的力道很大,喝酒、说话都有着内蒙人的豪放。她说感谢我们,如果没有这部剧,他们这3000多人就埋没在历史烟尘里。”想起这位老人,刘小锋庆幸自己可以坚持制作出这样一部作品。
《国家孩子》拍摄地在乌兰察布市四子王旗,也是都贵玛老人的故乡。那里地广人稀,每天剧组从住处到主场景要往返87公里。最远的景距离住处700多公里,剧组凌晨1点出发,就为了拍摄一个日出画面。
草原上风沙大,剧组添置了许多帐篷,但常常风一刮就没了。为了方便白天女演员上厕所,刘小锋自己出资买了几台房车;现场还要有桌椅,保障演员可以坐着吃饭。“再艰苦的条件下,也要让大家有尊严地工作,这样才能拍出有人文关怀的作品。”在剧中,刘小锋饰演徐世铎,骑马、从马背上摔下的镜头都自己完成。
“我也许是最理解制片人的演员。”刘小锋笑着说,做了制片之后,才深知完成一部作品的不易。剧组采用的是实地搭景,包括剧中出现的小学都按照当年的风格一砖一瓦新建起来。“我很感谢当地政府给我们的支持,几百个工人没日没夜地赶工。”开机前一天,看到完成的场景,刘小锋禁不住落泪。
有“千面小生”美誉的刘小锋之前一直是活跃在荧屏上的演员,45岁之前,没有长过一根白发。拍摄和制作《国家孩子》以来,他已经两鬓斑白。“从一个演员转到制片行业,是想拍一些自己喜欢的戏,自己愿意去表达的内容,而不是说市场需要什么,我们去拍什么。也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公司斟酌六年不敢上的戏,我拿到当年就拍了。为实现理想需要承担很多风险,但做一些真正打动我、传递真善美的作品,是我们应该有的责任担当。”
《国家孩子》的剧本从上海孵化,故事从上海开始,由上海出品,在拍摄中也得到了上影集团的大力支持。2019年年底,刘小锋受邀参加上海团拜春晚,向大家讲述了《国家孩子》背后的故事。这是一个难以称之为节目的节目,这个节目所要传达的是:上海是一座懂得感恩的城市,那些曾经帮助过上海的内蒙古人民,上海人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