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情》里的凌教授,也许只叫得出得宝他徒弟的名字,而搞不清金滩村众乡亲的名字。他的眼里只有需要种蘑菇脱贫的人,他的职责就是教会他们种蘑菇。当他知道蘑菇因为太多市场收购价只有八毛(角)一斤,农民要亏本之时,他闯荡异地,寻找市场。其实,卖并不在他的工作范畴。为了承诺对菇民“两元一斤”的收购价,他贴上了自己的几万块钱。
电视剧中的凌教授,只有他不断忙碌的身影,他的喜悦与焦虑,都付诸形体动作,很少有他眼神的特写。一直到他要离开金滩村,全村的人带着礼物来送他,导演也只给予中景镜头,并不扩大他感动的震撼。
在电影《千顷澄碧的时代》里,兰考县委副书记范中州,也很少有台词,20年前,他在兰考最穷的村子坝庄当村支书,招商集资创业失败,自己赔了14万元,妻子跟他离婚的事,还是别人很久以后查账才知道的。他与坝庄现任书记芦靖生谈起父子不和,眼神由执着变为悲伤。而另一位主角,四方乡的书记韩素云,她的朴素、平常、生活化,甚至掩盖了她的坚定和毅力。范中州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是脱贫工作让她成为了战士”。
韩书记去做村里最落后的懒汉二奎的工作时接了一个电话,得知患阿尔茨海默症的父亲去世了,她悲伤不已但忍住了眼泪。“是的,你媳妇是离开你了,但她还活着,你为什么不能干出个人样来让她看看?!”连悲伤也化为工作的能量了。
没有自怨自艾,没有自高自大,所有个人的牺牲与奉献都以一种朴素的天经地义的方式予以呈现。无论是《山海情》,还是《千顷澄碧的时代》,对于脱贫战役中领军人物的描绘都是快进的节奏、纪录片式风格。两剧所反映出来的贫穷地区历史与现实状况的诸多信息,与人物内心世界的优美崇高,完全在同一个大气快捷的节奏里。“脱贫攻坚,贵在精准,重在精准。”艺术上,事件与人物,如此铺排,也是一种精准。
《山海情》里的马得福,笑得憨厚,眼含悲悯,不觉得自己是领路人;素面朝天的韩素云,她越不光鲜,越有光芒。她在去世的老爸床边一个人痛哭,带着忏悔,但转身,就用老宅替村民贷出资金。麻利敬业是全力做出来的,悲伤从不被放大。《山海情》里,郭京飞替几天顾不上洗头的老师凌教授洗头,调侃道:“洗头水,黑得用毛笔可以写字。”
芦靖生,金融专业出身,放弃赴美访学,以证监会挂职干部身份,去了坝庄“黄河最后打了一个弯”土质不好的贫困村,做第一书记。大风雪天气来临,他带领村民把濒临毁灭的蘑菇从蘑菇房搬到空置的厂房一幕,是影片《千顷澄碧的时代》的神来之笔。这厂房,就是20年前范书记带人造下的厂房。脱贫理想的彩虹之桥,是两代干部的绝妙衔接。
金融人才芦靖生用自己的知识帮助村子建立小额贷款制度,真正觉得自己工作的意义是“把论文写在大地上”,连在国外的女朋友也被他吸引了过来,支持他的事业。与范书记、韩书记本地干部平静而沧桑的眼神不同,芦靖生出场时的眼神是奋发的、昂扬的。芦靖生的扮演者李东学的帅气,不是那种高冷的、咄咄逼人的气质。他在《甄嬛传》中演过被哥哥毒死的果郡王,多情而温柔。在《千顷澄碧的时代》里,他饰演的芦靖生也是温柔的。善心、贴心,细心,如同凌教授一样,也把自己的5万块钱送给借高利贷受威胁的村民救急。“仁义忠信,乐善不倦”,孤儿出身的他,对苦难有着天生的理解。
芦靖生在被一条他受冤枉的视频四处传播之后,差点想离开坝庄,这时,如同金滩村人来送凌教授一样的感人场面出现了——坝庄人高声叫着自己书记的名字,那个热血的年轻人的名字,强烈要求他留下不要走。这些人,也正是他当初来工作时,闹得他头疼的人,如同那句感慨:“现在,他们知道谁是对他们真正好的人。”
与黄轩是西北人一样,李东学是河南人。水土、血脉、粮食、心气,中国人相信这个,中国的导演相信,演员对家乡无法不温柔。因为理解而富于深情,因为热爱而温文尔雅。温柔消弭了与之对立的一切,平凡的景与物被审美化了,它令人想起了艾青的著名诗句,想起了斯特恩拉的那些缠绵的小提琴曲,低到可以心碎,高到可以裂石。
《山海情》中的张书记,前一个镜头还在工地上,亲手挖泥,后一个镜头就是开会途中因车祸而离世,导演绝不煽情但情自在。《山海情》也好,《千顷澄碧的时代》也好,脱贫攻坚的领军人物,完全没有好莱坞化,带着救世主的味道。他们是大地的一部分,他们像泥土一样质朴、实在、纯粹、坚韧,最终就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