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中的轮回真的是不少,对戏剧圈来说,更是如此,因为名作的魅力会吸引无数戏剧工作者去做出新的舞台演绎,舞台成了这些作品的安身之地,也成了一代代人的回忆之梦。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就是其中的一部,这部作品就像一颗不会褪色的珍珠在历史的长河里永远散发出独有的光芒。
我有幸经历了我国三版《哈姆雷特》的创作,而时隔31年的第一版和第三版更让我思绪万千。
记得第一次接触《哈姆雷特》,年龄还小,就只知道是一个王子复仇的故事,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样的话题过于沉重,但不知为什么我却把对奥菲利亚的遗憾留在了心上。长大了,1980年代在德国看过三版的《哈姆雷特》,当时的德国大剧场还很保守,对作品的演绎还有许多陈腐之处。看完后,只觉得舞台的呈现无非是台词的堆积罢了。所以,回国后,我坚信林兆华导演和他的伙伴们会排出一部精彩的《哈姆雷特》,这一信念终于在1990年实现。我就是那时开始关注扮演哈姆雷特的濮存昕,那时的他不爱说话,总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拿着剧本的他有时还会喃喃自语,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沉静的人。可舞台上的他充满了激情,有时甚至是一头疯狂的野兽,这强烈的反差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中。
30年后,濮存昕的一通电话让我大吃一惊,他告诉我他要到上海戏剧学院给藏族班排《哈姆雷特》,并要用1990年版的剧本。虽然一直知道他热爱莎士比亚的这部作品,但我更知道,如果一个导演没有自己的独立演绎,作品是不可能站住脚的。功成名就的他为什么要自找这样的挑战呢?
走进排练场时,我才找到答案——这将会是一部具有很强生命力的版本,虽然藏族孩子们的普通话让我稍微有点担忧。首演的那天,中场休息时,我知道濮导演的首秀已经成功,心情轻松很多,同时我也为制作这版《哈姆雷特》的所有合作者感到高兴。
这一版本与1990年的版本相比,从剧本的内容来看,导演力图强调两个层面的内容:一是乱世中的哈姆雷特,二是贵族和平民阶层的重叠及比较。《哈姆雷特》之所以对戏剧工作者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就是因为莎士比亚赋予一个简单的复仇故事很多新层面,让这一剧本几乎成为演绎人生的“百科全书”。我曾简单地算了一下,大约有15个到20个层面,导演完全可以从任何一个层面演绎出自己的版本。濮存昕的版本第一突出了乱世中的哈姆雷特,也就是说,故事是发生在战乱的年代,挪威、丹麦、英国和波兰的关系既是国王做事的依据,同时哈姆雷特也意识到这些关系对自己行为的影响。涉及到政治哲学的这一层面丰富了复仇故事的背景,使观众更理解哈姆雷特那句“世界是一所大监狱”的台词。导演强调的第二个层面是平民阶层同贵族阶层的比较。导演通过每幕前掘墓人的对话,强调了底层人对阶级等级的看法和对上层人物、包括对哈姆雷特的嘲笑。正是这两个层面保证了导演演绎的独特性,也奠定了这个版本的基础。
藏族班的毕业生——这群进校前还不能流利地说普通话的学生,会如何驾驭表演呢?这也是我关切的问题。导演在排练场的一句话解答了我的疑问,导演说:“从现在开始,我会让你们做出自己想表示的动作,我不会阻挠。”很明显,导演给予指导,又给予演员充分的自由贯穿了全部的排练,从而使我们能看到舞台上那些非常年轻的演员能如此自如地塑造角色,没有让人感到尴尬的一刻。
导演一共排练了三个哈姆雷特,各有千秋。在我看来,这些演员的最大魅力在于心理和身体的同步。哈姆雷特的著名独白——“生存还是毁灭”,是很难表现的台词;很容易变成“沉思”或“自恋”的产物,但这些演员的表演是以身体的节奏带动了心理上的层次,所以出来的语言是平静的,带点激情,带点疑问,带点忧伤,把一个年轻王子的困惑表现得合情合理。
其他角色的演绎也非常到位,例如国王的气势,例如大臣的小聪明和大愚蠢等等。
导演对群体表演的把握也很到位,鬼魂的出现总是伴随着群体画面,单数变成复数的处理暗喻着人世阴暗之面之甚,似乎是某种群体的控诉。
舞美和音乐处理也让人刮目相看。舞台十分简洁,一把理发店里的椅子代表了王位。舞台上空星星点点的绳索点明了哈姆雷特的处境。从上而降的一件破衣既说明了老国王不幸的遭遇,又意味着千疮百孔的人间。音乐是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非常短暂的曲调,用于过渡,而且从不煽情;另一部分,则是天使般的吟唱。
濮存昕在这版《哈姆雷特》中,展示了他当导演的潜能。我一直认为《哈姆雷特》这个剧本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谜,一个导演如能破译其中的一部分,一个优秀的演员能表现出一部分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濮存昕从演绎哈姆雷特到执导《哈姆雷特》跨越了30年,时间虽然有点长,但必须强调的是正是这30年舞台上的磨练和他勤于思考的特点,保证了这版《哈姆雷特》的成功,真的为他高兴,但愿他的作品能走上更大的世界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