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兰盛开的时候,我想起上海曾经的市花——棉花。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查阅资料,得知1929年1月上海市社会局曾以莲花、月季、天竹等作为市花的候选对象,后又增加棉花、牡丹和桂花,征询市民意见。1月24日,上海《申报》刊登了这条《社会局拟议上海市花》的新闻,引起市民广泛关注。4月,评选结果揭晓。收回的17000多张选票中,棉花得票5496张,名列榜首,当选为上海市花。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月季“此花无日不春风”,牡丹象征大富大贵,天竹四季常青……唯有棉花极为普通。棉花被选为市花,让当局有些意外。《申报》在1929年4月29日关于棉花当选市花的报道中解释:“棉花为农产品中主要品,花类美观,结实结絮,为工业界制造原料,衣被民生,利赖莫大,上海土壤,宜于植棉,棉花贸易,尤为进出口之大宗,本市正在改良植棉事业,扩大纺织经营,用为市花,以示提倡,俾冀农工商业,日趋发展……希望无穷焉。”阐述了市民选棉花做市花的缘由。
1929年的上海,城市圈的范围并没有今天广大。现在市区的某些地带,那时还是农田。20世纪60年代,笔者从上海市区坐北嘉线长途公交车到嘉定工厂上班,出共和新路中山北路就可看见农田,至真如、杨家桥、绿杨桥一带更是农田连片,田里的主要农作物就是棉花。
从更久远的历史上说,棉花是国外的舶来品。棉花种植技术传入上海地区,最初约在宋朝末年。上海与棉花的渊源还与中国棉纺织史上的著名人物黄道婆相关。黄道婆(约1245年—1330年),松江府乌泥泾(今属上海徐汇区)人,宋末元初,她从海南岛回到上海,把她在黎族同胞那里学到的纺织技术,改进后带回家乡,广泛传播。从元朝开始,上海周边地区棉花的种植面积开始扩展,传统的手工纺织迅速发展,有“衣被天下”之称。
至明末清初,有数字统计,当时上海地区棉田数量已以百万亩计,是全国最重要的产棉区。
英国植物学家罗伯特·福琼(1812年-1880年)在其著作《两访中国茶乡》(江苏人民出版社、2016年3月版)中写道:“作为一个农业地区,上海平原就像一个巨大的花园,有着迄今为止我在中国看到的最肥沃的土地,其面积之大,世界上可能也罕有其匹。”“土地虽然平整,但总体而言,地势还是要比山谷和宁波附近的平原高得多,所以非常适合种植棉花,棉花也就成了这儿的主要农产品。”
得益于棉花种植规模的不断扩大,上海地区在明清时代成为全国棉纺织业中心。18世纪,上海棉布开始远销欧美,外国人称为“南京布”的纺织品许多源自上海。棉纺织业成就了上海工业最初的腾飞。
到了评选“市花”的20世纪20年代,上海已是全国最大的棉纺织中心。郊外几百万亩的棉田一望无际,棉纺织工厂纺纱机、织布机日夜运转,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成为上海的支柱产业。年轻时读过的《子夜》《包身工》《上海的早晨》等文学作品,也让我感受到1949年前后上海纺织厂的某些场景。关于荣氏家族等“棉纱大王”的传说也时有所闻。从长寿路的国棉一厂到崇明的国棉三十五厂、浦东的国棉三十六厂,上海的棉纺织厂一度星罗棋布。像黄宝妹这样的优秀纺织女工的事迹还被拍成电影,裔式娟、杨富珍等纺织行业劳动模范的名字耳熟能详。
一直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城市化的不断扩展蔓延,大片农田消失,棉花种植在上海也已罕见。国有企业的体制改革后,遍及全市的纺织厂消失了,上海与棉花、纺织的缘分似乎不再。2020年,我在一次茶会上邂逅从纺织行业转岗为第一批“空嫂”的吴尔愉,回忆当年纺织局领导为她们送行时热泪盈眶的情景,仍不胜感慨。
从宋代末年到20世纪90年代,从乡村手工老土布到规模庞大的现代化机器纺织业,从黄道婆到民国的纺织大王再到之后的黄宝妹、裔式娟、吴尔愉她们,棉花与上海结缘几个世纪,棉花带给上海的美丽,不会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