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上海朱屺瞻艺术馆举行的“赤心惟存——纪念朱屺瞻诞辰130周年艺术展”自开展以来,吸引了许多观众。
朱屺瞻在耄耋之年依旧心似少年,在艺术上进行大胆变革,“耋年变法”成就了绘画史上的一段传奇。
在广为人知的“耋年变法”之外,他还为我们留下了哪些鲜为人知的力作?
一生中的两大高峰
1892年,朱屺瞻出生于江苏太仓浏河镇的一个富商家庭,祖辈世代经营酱园生意。在105载的岁月里,他无论遭遇何种坎坷,只要能从事绘画、专心于艺术,便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富足的人。
朱屺瞻早年曾入私塾摹写兰竹与山水。20岁时,他开始接触西方油画,进入中国第一所现代美术学校——上海图画美术院即后来的上海美专就读,次年在该校执教。26岁,他在好友汪亚尘的影响下赴日留学,入川端美术学校学习素描、油画和西洋画史,深受后印象派、野兽派画家,比如凡·高、塞尚、马蒂斯等人的影响。
当时的中国画坛正处于中与西、新与旧的思潮激荡之中,朱屺瞻也是中、西绘画齐头并进。不过,他并未想过将中西绘画熔于一炉,而是在西画与国画两个完全不同的艺术世界里悠游。
新中国成立后,朱屺瞻加入上海文史馆,成为第一批馆员。上海中国画院成立后,他又成为第一批画师。当整个中国文艺界都面临变革、艺术家纷纷“抛弃旧趣味”时,年届60的朱屺瞻也迅速调整心态。他甚至放弃西画,融入中国画主题创作的大潮中去。他曾自述:“我全力以赴地专攻中国画,与其说是开新端,不如说是遂初志,很有‘归去来’的快感!”
“赤心惟存——纪念朱屺瞻诞辰130周年艺术展”策展人之一汤哲明告诉记者:1954年之前,朱屺瞻以创作格调清逸的元明文人山水画如《锄梅望实图》自遣。以进入上海中国画院为标志,在其后的十多年间,他的作品无论在趣味上还是形式上,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从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开始,朱屺瞻创作了一大批表现革命历史主题、新中国社会建设与时代新风的山水画。这一时段的主题创作及其后来的“耋年变法”,是朱屺瞻一生创作的两大高峰。
“朱屺瞻的主题创作乃是其一生创作中的第一座高峰,尤其在制作精致程度与思考深度方面,可谓代表了其最高水平。这批创作放在当时的国内画坛自成一格,但不如耋年变法时期的作品那般在整个中国画坛卓然独立。”汤哲明说。
难得人间烟火气
正在朱屺瞻艺术馆展出的八十余件(组)作品,展现了朱屺瞻一生的艺术追求与绘画风格的嬗变。
据画展的另一位策展人马艳介绍:其中有三十多张创作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现实题材作品非常珍贵,由上海中国画院及朱屺瞻先生的家属提供,它们大部分都是对人民生活、劳动情景和对社会主义建设的反映。这些鲜为人知的力作,浸润着朱老当年孜孜矻矻的努力。
创作于1964年的《黄洋界哨口》,是朱屺瞻以传统山水画程式语言向革命历史叙事语境转换的较早尝试,生动表现出黄洋界坡陡路狭、地势险峻的地貌特点,同时在山石形态的表现上也对传统范式有所革新。
在《赣水辉辉》中,宽阔的赣江江面、淡赭色的江滨土地和远处的绿树青山,共同构成了朱屺瞻笔下富有象征意味的图景,轻松简淡的色彩映衬出新中国成立初期社会民众的积极与欢畅。
这些表现山河大地旧貌换新颜的主题创作,透露出朱屺瞻对生活真诚的观察。20世纪五六十年代,特别是1953年至1966年间,他的足迹曾踏遍祖国的大好河山。他曾二登黄山,二上井冈山,三赴苏州,先后到过北京、武汉、重庆、成都、西安、镇江、扬州、南京、无锡、杭州、绍兴、温州、宁波、广州、新会、景德镇、南昌等地,积淀了大量的即景速写和山水画稿,他深深感受到“写生须写出活处,写出其生机生气”。
朱屺瞻的主题创作中还有一批描绘20世纪50年代上海市容的城市题材作品,如《绿化都市(国际饭店)》《上海市鲁迅纪念馆》《上海图书馆与博物馆》等,是见证上海城市发展的珍贵艺术史料。《农田灌溉》《支援建设》《闵行建造工人新区》《为了人民生活好》则呈现出新中国建设欣欣向荣的景象。《茶山雨后》《马桥公社》等作品表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之境。
这些表现建筑、渔船、汽车及群众劳动场面的作品透着一种人间烟火气,这种烟火气来自朱屺瞻勤勤恳恳、不断深入生活,捕捉现实中的生机。从集体劳作到兴修工程,从山村新貌到城镇建设,都成为滋养朱屺瞻画中郁勃之气的源泉。
尽管那个时期的朱屺瞻摒弃了“旧趣味”,但兼容中西的早期经历,对于他的艺术发展显然具有重要的积淀意义。在《出工》《马桥公社》等一些作品中,不乏后期印象主义及野兽派稚拙狂逸的笔触。
最庄严最重要的选择
1962年,在上海美协和上海中国画院为朱屺瞻举办个展时,美术理论家、画家伍蠡甫撰文赞其“气势雄伟但又毫无霸气”,美术史家俞剑华称其“似韩退之的文章,长江大河,使人气壮”。这在很大程度上概括了朱屺瞻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主题性山水画创作的艺术风格。
朱屺瞻曾写过一本《癖斯居画谭》。他在书中说:“多年来,余总以‘独’‘力’‘简’三字自求。‘独’者,即忠于自己的面目,不依门户;‘力’者,凝神静气,奋笔挥洒,也蕴涵作者的思想深度,即‘心力’;‘简’者,即画面练洁,简约,不受世俗束缚,不执着,不黏带。”对这三个字的追求,使他的主题性绘画创作不空洞、不造作,有生趣、有温度。
1977年,朱屺瞻已届八六高龄,一组与以往作品风格迥异的《浮想小写》应运而生。这12张作品是其开始“耋年变法”的重要信号,其画风浪漫而轻松,但他思考的却是关乎人生的大问题。“旧日的彷徨与苦思、理想与感怀,都在浮想中,但他并不伤春悲秋,而是想到了陈子昂诗歌中体现的有穷的人生与无限的宇宙间形成的张力。他要抓住新时代给予的机遇,任自己有限的生命自由驰骋。”汤哲明说。
有关自己“耋年变法”的契机,朱屺瞻曾提到几个因素:“时代精神的感召”“友曹的相互影响”“施色浓厚鲜明”“马蒂斯的风格”“西方音乐的启示”。
1972年的一天,朱屺瞻在上海音乐学院张隽伟教授家中听到了芬兰作曲家西贝柳斯的交响乐,奔腾雄壮的旋律使他激动不已。后来他回忆道:“我听了浪漫派、印象派的音乐,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要放,要无拘无束地直抒自己的感受。”在音乐中获得的启示,对其后来泼彩大写意山水画的开拓产生了重要影响。
1991年,朱屺瞻百岁画展在上海美术馆举行,巨大的画幅与绚丽、率真的色彩震撼画坛。朱屺瞻既透过山水表现出深邃的宇宙感觉,也通过花卉表现色彩与笔触的单纯简约与力度,他在晚年的作品中成就了自由奔放的野趣。
也是在那一年,100岁的朱屺瞻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曾在入党申请书中写道:“经过长期党的教育和培养,使我逐步认识到共产主义伟大正确,只有依靠共产党才是唯一正确的道路,我衷心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这是我毕生的愿望。”
入党那天,朱屺瞻在党旗下动情地说:“白头唯有赤心存,坚定不移跟党走。这是我一生最庄严最重要的选择。”这也是一位走过了清末、民国、新中国三个历史时期,虽历经艰辛苦难而不堕其志的百岁画家的肺腑之言,与其表现革命历史与社会新象的画作一起,呈现了一位世纪老人的家国情怀,以及他对国家民族与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