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影视》:让世界向我们走来

2018/12/13 13:33:25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袁念琪    选稿:蒋昕婕

  “呀得吧勒?呶?……”1981年的夏天,《姿三四郎》片头曲粗犷的歌声,从千万上海人家传出,在都市的夜空汇合回荡。马路上,行人稀少。

  《姿三四郎》的译制导演毕克说,“当时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姿三四郎》播映期间,上海的盗窃案减少了不少,因为连小偷也在家守着电视机看得津津有味。这当然带着些玩笑的意味,但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这部电视剧在观众中引起的巨大反响。”

  眼见为实的是:姿三四郎成为不少女生偶像,为其配音的晨光瞬间蹿红;而有些中小学生以姿三四郎为榜样,劈桌椅练功习武。剧中人深入人心的一个表现,就是拿来起外号,姓高的女同学,多被叫作“高子小姐”……

  上海电视的首部译制片

  “要商量个事儿”。兼任上海电视台台长的市广播事业局副局长刘冰,找来了黄其。

  那时,黄其从电台调到电视台不久,主要工作是培养年轻的电视播音员。刘冰告诉她:与广告科洽谈的一位日本广告客户,提出要他投广告就要附带播一部电视剧。文艺部抽不出人翻译片子,问黄其是否愿意接这活。喜欢译制的黄其二话没说,答应下来。

  这部电视剧就是《姿三四郎》,日本松竹株式会社制作,共26集。黄其说:“译制工作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下匆匆上马的,而当时台内并没有这样一个专业部门。于是,领导决定由我组织一支临时队伍来完成这项任务。”

  译制队伍虽由台内外人临时组建,实力却是不弱。毕克还记得,来上海电影译制厂借调人员的是市广播事业局党委副书记杨琪华。他被借出来时,厂里与他约法三章:一要保证《姿三四郎》配音质量在水平线上;二不能影响本厂任务,只能晚六点至十一点到电视台工作;三不能动用厂内演员。他的助理导演是电视台的刘文国,协助修改剧本和对口型。

  再看一干演员:电视台新闻部播音员贺海林配男主角姿三四郎,儿童艺术剧院教师张欢双肩挑,配女主角早乙美、高子姐妹;电台播长篇小说的郭冰配老和尚;上影演员中叔皇配矢野和里斯特,吴文伦配姿三四郎的对头、名字听上去像“桂圆”的桧元。剧本翻译为原电台记者、曾与黄其合作过的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副所长郭炤烈。

  1992年在北京出差时,身为台党委副书记的孙重亮不住宾馆而住姐姐家,还请我们去他姐姐家吃饭。他说起译制《姿三四郎》的故事:“没有专门的译制队伍,没有像样的配音棚,没有完整的设备,因陋就简,就像打游击一样”。他说黄其摸索了半年,近视度数加深,镜片从250度换成550度。

  日本电视连续剧《姿三四郎》摄制于1964年,根据富田常雄的小说改编。导演渡边邦男,由竹胁无我、新滕惠美和管原谦次主演。上海电视台从1981年5月到10月,译制了整整半年。时间长是因导演和不少演员为外援,来台工作要在下班后的晚上和其他业余时间。在这半年里,大家没休息过一天。

  台里设备少,白天配音不用的编辑机,有时就会被其他部门拿走。黄其感叹:“为了设备,我不知得罪过多少人。好在大家都是为了播出,吵过也就忘了。”剧组与新闻部合用一个配音间,要等每晚新闻结束后,才能开始配音。小演播室用布幔一隔,那就是姿三四郎的天地。

  为男主角姿三四郎配音的贺海林,播音名“晨光”,北京人,读中学时被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招来。他是六点半《新闻报道》的播音员,还是《国际瞭望》主持人。电视剧播出后,他是最火的。人们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觉得他与姿三四郎扮演者竹胁无我相像度超过90%。

  他是第一次为电视剧配音,虽说同样是吃开口饭,却一个是新闻,一个是艺术,性质不同,表达和要求也不同。他回忆:“有一次,我配个普普通通的‘先’字,就怎么也配不好,反复配了十次,导演毕克才算满意。初学者要掌握这些控制语气的技巧固然不易,但要进戏达到导演所要求的神似,觉得自己就是姿三四郎就更不容易。”

  配女主角的张欢,那时还未调到电视台,是儿童艺术剧院舞台语言教师和演员。在常州长大的她,深受家人酷爱的评弹熏陶。她记得“严调”创始人严雪亭说《三笑》,一人同时分扮四个人物,全凭声音塑造形象。她深有体会地说:“为性格迥异的姐妹早乙美和高子配音时,我努力学习评弹演员那种艺术手法,把这两个人物的性格区别得比较清楚。除了要认真体验这两姐妹的不同个性之外,同时也要具备相当的技巧,比如对音高与音量的恰当控制。”

  1981年7月4日,一个星期六晚上,在上海实施电视播出的第23个年头,上海电视人的第一部译制片播出了。没想到,这个日本明治时代柔道家的故事迅速走红上海。

  苏秀和毕克认为《姿三四郎》故事太简单,黄其也有同感,“这部电视剧本身并不是精品,由于当时观众根本没机会接触外国的电视剧,才觉得特别新鲜,特别吸引人,给观众留下一个美好印象。”

  刚刚走出“文革”的社会,精神产品与物质产品同样匮乏。尤其是封闭多年的门窗打开,叫人大长见识,还有点饥不择食。但是,毕竟我们长着中国的味蕾,有个中国的胃。时间、经历、眼界以及渐渐丰富的精神产品,会磨砺我们的目光,提高我们的口味。不管怎样,《姿三四郎》开启了上海电视的译制剧时代,从此,各种外国电视剧陆续亮相沪上荧屏。

  《海外影视》一爿天

  1977年11月29日,译制片跃上国内荧屏。当时还叫“北京电视台”的中央电视台,播出国内第一部电视译制片——南斯拉夫电视剧《巧入敌后》。因那年铁托总统访华,国内上映了几部反映南在“二战”时抗击德军的片子。

  那以后,外国电视剧迅速在电视上蔓延开来。高峰出现在三年后的1980年,中央电视台播了两部万人空巷的美国片。一是1月5日开播的《大西洋底来的人》,主人公麦克戴的俗称“蛤蟆镜”的大镜片眼镜,成为最时髦的行头,戴时连镜片上的商标都不撕,以示来路正宗。

  另一部是10月播出的《加里森敢死队》,反响令美国《电视导报》惊讶。一个叫丹尼斯·布尔斯坦的记者写道:“一套快被遗忘的1967年的系列片,在一个电视刚刚兴起的国家盛况空前,深入人心。”

  《大卫·科波菲尔》《居里夫人》《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等译制片在中央台接连播出。1981年,该台已具有译制能力来每周播放一集译制片。到1983年,已译制200多部(集)。

  1984年,在《姿三四郎》播出三年后,上海电视台成立共6人的译制科,黄其负责。又过三年,译制科与台演员剧团合并成立译制部。1987年,译制部进入新建的电视剧制作中心。

  1987年10月21日21点15分,全国首家专播海外剧的《海外影视》专栏在上海电视台开播,首播美国电视剧《两代夫人》。从此,译制片有了固定的播出阵地,节目由两套译制班子生产。1987年,完成译制片60部(集)。翌年,生产译制片100部(集),自筹资金60万元,仅过半年,就完成80部(集)并签下68万元合同。计划从1988年起,每年译制200部(集)。

  1985年,上海电视台有了自己第一个译制片导演、第一部自己执导的译制片。1986年译制的60部(集),主要靠译制片厂的导演。到1987年译制部成立时,电视台导演队伍基本形成。在该年完成的117部(集)中,有100部是本台执导译制,占85%。至1988年,上海电视台形成自己的配音演员队伍。

  译制片的产量提高很快,使《海外影视》每周可播两档,1990年又改一周三档,1995年下半年开始一周四档。到1998年,实现一周五档。幸福的上海观众,在荧屏上看到一部部上海台译制的国外电视剧:《家族的荣誉》《埃利斯岛》《东京爱情故事》《根》《荆棘鸟》《成长的烦恼》等,其中的《神探亨特》《鹰冠庄园》和《欢乐家庭》,几乎与产地美国同步播放。

  同时,上海电视台的译制片导演和演员,也渐渐被人们熟知起来。说到上海、北京、广东和福建四台联手购买的《神探亨特》,黄其感到自豪:“对方提出,所有影视剧必须由上海方面进行译制,上海播过后才能放到其他几个电视台播放。”

  时任译制部主任的聂梦茜说:“开播时,主要播放美国片。后来,我们拓宽了选片渠道,选择了世界各国的连续剧。同时,配合一些纪念日和活动选片。如,为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播映《战火珍珠港》《烽火情缘》《暗杀希特勒》等;暑期学生放假,挑选播放适合孩子们观看的电视剧,如《成长的烦恼》《幸运狗》等。”

  《海外影视》严格把关,实行翻译、译制导演、部主任和总编室、台领导四级审片制。开播后,收视率一直走红,不少电视剧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观众来信写道:“我们已把收看《海外影视》作为生活的一部分,我们感谢你们为我们的生活所带来的那种温馨、那种愉悦。”“《海外影视》既有启蒙性又有教育性,把知识性、科学性、教育性熔于一炉,使观众得到教育、娱乐和享受。”驻沪德国领事看完德国电视剧《维特库克尔诊所》表示:“译得太好了,你们是倾注了全部热情才译得这么好!”

  “棚虫”出没5号楼

  5号楼是上海电视台译制片的发祥地,旧楼已拆,原址成“传媒人家”。它的二楼原为新闻部配音间,当年为《姿三四郎》配音的地方。

  二楼这层为L型,L的短横里有两间房。朝南是我所在的办公室,对面是译制部的录音棚。那时,译制电视剧日夜兼程。配音演员被叫作“棚虫”,我们上班他们上班,我们下班他们还没下班。他们天天捧着盒饭,坐在两屋间的走廊吃着。配音工作不轻松。

  曾为武汉军区话剧团演员的聂梦茜,在话筒前配着配着就情不自禁演了起来,偏离了配音话筒。刚配音时,她想配像张欢、计泓所配的那些女主角,但导演说:你的声音只能配中老年人,毕竟那时她已46岁了。

  刚进棚的张欢,因长期在儿艺演孩子,在配《姿三四郎》时,念词习惯把声音吊起来。苏秀总在她未开口时提醒放松声音。很快,张欢就入门,被苏秀称为“运用声音的专家”。

  在执导译制获首届中国广电学会电视译制节目一等奖的美国连续剧《根》时,孙重亮和聂梦茜发现,配音演员的声音太圆润漂亮,有的已近乎华丽。而剧中的黑奴,过着的饱含血泪的非人生活,音质该是沙哑和粗糙的。于是,他们要求演员改变自己习惯的发声方法,并让录音师采用技术手段“破坏”演员的优美音色,以表现该剧所表达的主题和语境。

  “棚虫”一进棚,日日泡在黑暗里,不知外头的春夏与秋冬。棚里亮着的,只有监视器和看剧本的小灯。过去隔音条件较差,不时传进的嘈杂声,打断演员好不容易才酝酿培养起的情绪。虽有空调,但棚内空气不流通,而且有点味道。冬天热得男演员脱得只剩内衣,夏天冻得他们必须穿上滑雪衫。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伤风感冒、咽喉发炎是常有的事。张欢患感冒不能歇,因节目要按时播,就让医生打一针消除声带水肿,但长期这样做会损伤声带。“棚虫”们也苦中作乐。当年,凡迟到者要被罚款10元,罚金用以让大家共享口福。但罚金难得,好不容易捉到几个,会引发一片欢呼。

  为满足观众不断增长的需要,译制片数量要增多,制作速度得加快。从原三天配两集,到后来一天配两集。进台才一年的陈惠芳,就挑起《神探亨特》的主要执导工作。刘家桢也深有感触:“高强度的工作造就了一批具有快速理解能力、准确表达能力和现场应变能力的配音演员。”

  观众看在眼里,写在信里:“从《神探亨特》中,看到许多以前不知名的导演和演员的名字,感到上海电视台改革开放走在前列,在大胆起用新人上敢于下本钱,如果各单位都像你们那样,就会人才辈出。”

  1991年,开播四年的《海外影视》跃升为上海市广播电视局优秀栏目。翌年,又被评为上海市观众最喜爱的栏目第二名。回想一路走来的日子,聂梦茜感慨道:“《海外影视》的定期播出,丰富了市民的文化生活,开拓了群众的视野,打开了通往世界的窗口,成为连接世界文化的桥梁,得到了广大观众的喜爱和欢迎,是改革开放的成果和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