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记郑明勋、阿沃·帕特与上海交响乐团音乐会
发布时间:2016-5-30 15:10:22 作者:鲁瑶
人的一生要多少次为了信仰的追寻而不断回溯到原点?你相信的到底是什么?它足够坚定,能在岁月更迭中依然清晰可见吗?
5月6日晚,郑明勋携手上海交响乐团带来的三部作品——爱沙尼亚当代作曲家阿沃·帕特《兄弟》、《信经》和勃拉姆斯《第四交响曲》,无一不在追问着这些问题。
勃拉姆斯《四交》中典型的浪漫主义语汇是中国演奏家们熟悉的,郑明勋的指挥风格清晰又跳跃,很富动感。末乐章以巴赫《第150康塔塔》的和声序列为基础,撑起30个恢弘的变奏。任凭万般的变化走得多遥远,那和声序列都固守阵地,不断循环往复、掷地有声。勃拉姆斯在他最后一首交响曲的最后一个乐章中,既传递了对“恰空”这一古老体裁所承载传统的致敬与坚守,也是他历经沧桑一生,自始至终对“信”之坚守的写照。
帕特的两部当代作品在中国难得见到现场演出,演绎虽还略带生涩,但十分珍贵。这位面容仿佛耶稣基督一般的作曲家,早年是激进的先锋派,不协和的音响效果时常反映着他冲突的内心,和对当代世界纷乱景象的思考。《信经》(1968)为钢琴、混声乐队和管弦乐队而作,既是早期的封顶之作,也是他对宗教题材的首度尝试,展现了人类的信仰从纯净到怀疑、否定再归于笃信的过程。作品引用巴赫著名的《C大调前奏曲》(选自《平均律钢琴曲集》),置于乐曲首尾两端,象征神性最初的和谐与最终显现。中段充斥着混乱不堪的现代噪音,各个乐器组飞速切换,难度极大,郑明勋的指挥手势十分凌厉、明确,而上交的演奏家们也展示出相当的用心,层次清楚、有机,音响极富震撼力,那是人类在追问,上帝存在吗?我应当信?
最使人动容的,是钢琴声部再一次演奏《C大调前奏曲》。它先从一片混乱中隐隐透出,随后便被粗暴打断,又来,又打断,循环往复,最后伴随着合唱声部的“我信!”光芒四射。钢琴家贾然和乐队的配合默契,全奏时的突然爆发非常饱满,令人感动。巴赫在这里,是一个象征性的原点,不仅因为登峰造极的技术,也因为纯然到底的精神与信仰。
《信经》之后,帕特沉寂了8年之久,之后一改早年的激进,以平和但同样令人震惊的全新姿态出现。《兄弟》(1977)是新一时期的代表作品,为纪念和追忆友人爱沙尼亚作曲家Eduard Tubin而作,先后有16个配器版本。上交当晚演绎的是弦乐与打击乐版。音乐伊始,那个时钟一般的声音,由响木和蒙着毛毯的大军鼓奏出,在全曲一共循环出现了十次,每一次(除最末一次)的出现都引领出一段6个小节的弦乐合奏。短小且不变的打击乐段落是音乐不断回溯的原点,而弦乐合奏则运用了帕特典型的“钟鸣风格”——中间声部是一个三和弦的分解音型,被称为“钟鸣声部”,上下方围绕着两个以级进为主的平行旋律,恰应和曲名“兄弟”。
比之其它录音版本,郑明勋赋予了乐曲幅度更大的渐强与渐弱,使整部作品听起来像一个巨大的拱形结构。尽管弦乐的把控力略显粗糙,减损了作品最核心的稳固与坚定,但还是获得了硬币的另一面:更大的冲击力和结构感。
帕特曾在生命低谷的黑暗中苦苦求索,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他不断追问自己:“那个最重要的东西,我如何寻到?”最后,他找了钟鸣一般的三和弦。它完美而充满变化,令无关紧要的琐碎随之散去。帕特说“钟鸣风格”中的“旋律声部总是象征主观世界,即日常以自我为中心的生活,充满了罪恶与不幸;钟鸣声部则是宽恕的客观领域。旋律声部看上去是在徘徊,但总由钟鸣声部坚定地引导。这就像是永恒的二元论:肉体与灵魂,人间与天堂”。
无论是勃拉姆斯《四交》中持续的和声序列,《信经》中被冲散但又强韧折返的《C大调前奏曲》、还是《兄弟》中从未缺失的“钟鸣声部”,似乎都在诉说着,生命要经历无数次寻找,愿我们都能找到,愿我们都能在重新的整理和审视之后,带着寻回的相信,再度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