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地栖居在交响乐的大地上——评潘德列茨基第六交响曲《中国诗歌》

发布时间:2019/5/7 12:06:23    作者:李格格    

  2019年4月13日晚,由台湾著名指挥家吕绍嘉携上海交响乐团在上交音乐厅为听众呈现了一场诗意化的浪漫交响。上半场曲目是潘德列茨基的第六交响曲《中国诗歌》,由著名男中音歌唱家托马斯·鲍尔演唱,下半场曲目选自理查·施特劳斯的《家庭交响曲》。这两位早期以“激进”风格著称的大师,最后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回归到纯粹的浪漫语境之中。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曾有诗言:“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上半场潘德列茨基的《中国诗歌》就向听众呈现了他晚年是如何借由中国古诗词,回归到浪漫晚期交响乐的大地上诗意地栖居。

  被誉为“活着的贝多芬”的波兰作曲家、指挥家潘德列茨基,早期有过许多大胆的尝试,他最具代表性的《广岛受难者的挽歌》其尖锐、刺耳的音响曾让人望而生畏,但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潘德列茨基开始抛弃音响主义的写作,逐渐回归到较为保守的浪漫主义这棵大树之下,将旋律和情感的抒发作为首要表达。但潘德列茨基在创作的道路上,将“传统”作为创作的重要根基,始终持有一种强烈的人道主义关怀。自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潘德列茨基便开始时常造访中国,并被中国传统文化深深地吸引。在潘德列茨基84岁之际,他为世界献上了这部《中国之歌》,这是潘德列茨基继《三首中国歌曲》及第八交响曲《无常之歌》之后借用中国古诗词谱曲的又一力作。

  《中国诗歌》共八个乐章,这部作品没有庞大的乐队编制,与其说是一部交响曲,倒不如说更像是一部小型化的管弦乐歌曲套曲,整部作品结构短小精致,演奏时长约二十分钟。值得注意的是,二胡分别在第一、三、六、七乐章结束后奏出一段颇具中国意韵的五声旋律。《中国诗歌》更像是一卷用音乐写意的中国画,借用中国古诗词做画笔,在清澈的管弦音响画布上,用二胡和人声渲染出一幅色彩微妙、意境深远的水墨图影。这部作品与马勒的《大地之歌》有着某种一脉相承的关联,不仅唱词都选自德国诗人汉斯·贝特格(Hans Bethge,1876-1946)的德译唐诗集《中国之笛》,在形式上也继承了马勒“歌曲化的交响曲”写作方式。《中国诗歌》这部耗时10余年的力作不论是在斑斓的音响塑造、还是古诗词意境的渲染上都显得耐人寻味。不仅完成了大师的中国情结,更实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作曲技法的融合。

  音乐会以《闻笛》作为开场,一开始由木管乐器长笛吹奏出一支缥缈梦幻的旋律,仿佛是从远处空旷的山野中流淌的泉水一般清冽甘美、沁人心脾。随后乐队和人声的交织变幻出神秘的色彩,三角铁和木琴与木管乐器的结合,奏出鸟儿在山间的啾啾声。人声的演唱结束后,长笛又再次吹响,笛声停止后,二胡奏出一支中国风味的悠扬旋律,勾勒出了一幅充满诗意化的图景。紧接着音乐进入第二首《异乡》。音乐由低沉的铜管乐器拉开帷幕,整首作品在泛调性之间游离。《河上》延续了第二首的神秘气氛,铜管乐器和弦乐营造出朦胧的氛围,结尾处二胡悠扬婉转的旋律再次响起,“江潮映天光,我心向佳人”,音乐此时对远方的爱人寄予了一种欲说还休的思念。

  第四首《野雁》大提琴一开始的旋律饱含深情、触人心弦,嘈嘈切切的弦乐与打击乐器木琴快速跳动的音型不断交织;在《断念》与《月夜》之中,铜管乐和打击乐的配合表现出极强的戏剧性张力。第七首《夜景》的原诗来自于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这首作品是用音色作画的最好例证。快速拨弦的竖琴与三角铁、木琴相配合,使音乐的色彩层层堆叠,群山的连绵起伏和江水的层层波动跃然于眼前。结尾处,二胡又再次响起,一切归于冥想的沉寂。在最后一首《秋歌》中,打击乐敲响的钟声奠定了此曲悲剧的基调,人声唱至“噫唏嘘”时,打击乐与弦乐如一道闪电般突然进入,这是对“掩面悲凄,怆然涕下”留下的叹息。

  在模糊的泛调性中抓住人声的旋律走向是极其不易的,作为本乐季上海交响乐团的驻团艺术家,鲍尔以高超的演唱技巧和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征服了现场听众。而这部作品能够赢得听者的阵阵喝彩,指挥家吕绍嘉同样功不可没。作为享誉国际乐坛的指挥家,《南德意志报》曾评论他:“吕绍嘉是表达音乐意境的大师,也是一位才华卓绝的指挥”。在吕绍嘉的引领下,听众逐渐进入到潘德列茨基构建的诗意化世界之中。吕绍嘉擅长指挥浪漫主义晚期作品,他曾被誉为演绎理查·施特劳斯作品的大师。下半场施特劳斯的《家庭交响曲》,吕绍嘉以精准的拍点、稳健的台风让在场的听众感受到了其掌控乐团的深厚功力。

  摇篮曲和柔板乐章中的七声钟响是本曲的最大亮点,而终曲乐章无疑是最富戏剧性的,音乐在一段复杂的三重赋格中揭示了主人公之间矛盾的爆发,在打击乐和铜管乐的激烈喧嚣中,音乐的张力被拉伸到了极限,其宏大的音响效果将音乐会推向了高潮。

  施特劳斯用浪漫主义的语言表达对妻子宝琳的爱意,以恢宏的晚期浪漫派的音响叙事构筑了一座雄伟的交响殿堂;而潘德列茨基在晚年时却选择隐退到交响大地上诗意地栖居,以人声语词的微妙变化和乐器音色的对比,渲染出诗词中抽象的意境。如今,在以标新、多元的现代化浪潮中,是否会有更多作曲家像潘德列茨基和施特劳斯那样选择回归?即便回归,他们又要去往哪里,归于何方?未来,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