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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心理往往比成人更健康 ——孙时进教授谈心理救援(08.6.3)
 

    我觉得要有适当的宣泄,但其中最重要的原则,是顺其自然
    我们要相信,孩子都有这种抵御灾难的心理机制,他们有时更自然一些,心理恢复也更快。不要用我们成人的想法去要求他。也不要总是用过度怜悯的态度,越正常对待他越好
    当孩子在倾诉中痛哭的时候,我们要耐心地、真心地陪伴他,包括肢体的接触。不要设法转移他,不要逆势而行,也不要劝说,只要陪着就行了
   
    赵小华:大地震过后,国家组建了一批心理救援专业团队赴灾区。对灾民的心理救助是否一定要专业人士?普通教师能不能担当此项工作?
    孙时进:当然有专业人员更好,有时候是没有办法,没有专业人员在场的情况下,普通教师凭着他的真心、爱心、诚心,也可以做一点事情。这就好比一个人,已经流血流得很厉害了,医生不在旁边,你不能看着他流血死去。
    赵:专业心理救助人员和普通教师有什么区别吗?
    孙:所谓专业人员,他们有一定的心理学知识,对心理救援的过程更了解,方法更科学。我们还是用外伤来比喻,小的外伤,在一般人看来先要止血,如果是专业的操作,也可能先让它流一点血,把脏东西流出去再包扎。再比如烧伤,严重的和不严重的,专业人员采取的方法是不一样的,较轻的烧伤,可能采取冷敷或者冰镇;但是烧伤比较严重,就要想办法让它保持干燥。当然,专业的方法也是根据实践经验,通过研究总结出来的。
    赵:灾后心理干预和我们平时说的思想政治工作有什么不同?
    孙:我想应该是有区别的,思想政治工作讲的是应该如何做的道理。但很多时候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而是当事者没法做到。比如你告诉他要坚强,他也觉得应该坚强,但是,不是说他想这么做就能做得到。还比如说,让他别紧张,他也知道不能紧张,但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不紧张。通过什么样的途径达到你希望的理想状态,是心理干预所要解决的,这和思想政治工作是有区别的。心理干预是通过技术手段,以达到讲道理所不能达到的目标。
    赵:这些经历地震的孩子,都受到很大刺激,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对他们进行心理援助,是以情绪宣泄为主,还是转移、回避,不让他们回忆更好?
    孙:我觉得要有适当的宣泄,但其中最重要的原则,是顺其自然。当他悲痛的时候就让他悲痛,这是一种自然保护机制,该流泪的时候就流泪,但是不要故意去让他流泪,不要逆势而行。有的时候你会很奇怪。你以为那些灾难中的孩子很悲痛,但他也有笑的时候,也有玩得很开心的时候,突然间,一转眼,他就把悲痛全忘了。我们千万不要按一般的社会评价,说这个孩子怎么这么没良心,亲人死了还笑。实际上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就像那个很典型的可乐男孩,被救出来以后,要可乐,而且要冰镇的。人类有这么一种自我保护的能力,在极其艰难困苦的情况下,他内心依然有那种享受生活的愿望和能力,这是多么美好、多么伟大的现象!我们要相信,孩子心里都有这种抵御灾难的心理机制,每个人都有。孩子有的时候更自然一些,心理恢复也更快。不要用我们成人的想法去要求他,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都说孩子很幼稚,事实上孩子的心理往往比我们成人更健康。就像那个刚刚失去了父母的孩子,温家宝拉着她手的时候,她是泪流满面,但是两三天以后的一个画面,她就是一脸的灿烂。还是那句话,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人有自我保护、战胜痛苦的能力。禅宗故事里边说一个人挂在悬崖峭壁,下边万丈深渊,上边头被老鼠咬,但是他依然可以吃草莓,享受吃草莓的快乐,这就是人性的伟大,人性的力量,这在孩子身上会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们要用真诚和真爱,倾听孩子内心的声音,尊重孩子内心情感的流露,不要拿我们的一大堆知识去套孩子,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跟着孩子的情绪走,你会感受到孩子中间那种巨大的生命力量。
    赵:现在很多经历过地震的中学生,开始写灾难日记,记录地震发生时的惨烈场面,生动地描写废墟下身边的同学一个个死去。我在阅读这些日记的时候,心里很难受,甚至无法再往下读。您认为他们这样让最悲惨的经历回忆重现,对心理康复是有好处还是有坏处?
    孙:他愿意回忆,想把地震的经历写出来,总的来说对他是有利的。但是就每个个案而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他愿意不愿意这样写,是不是现在就想写,都要顺其自然。而且,写出来的文字,该不该给别人看,或者别人是否应该多看,都值得考虑。从心理学角度看,写日记是为了他自己的宣泄,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经历灾难的人其实都是很悲痛的,不过每个人的反应有差异罢了。如果他没有感觉到悲痛,别去骂他,就像有的人受了伤之后,很快就麻木了,但麻木过后可能再有痛。这都是人的一种保护性的自然反应。
    赵:现在有一些香港的义工正在灾区组织那里的孩子做一些游戏,教他们唱歌、画图、给灾区的孩子讲故事,听现场的记者说,孩子们在失去亲人和家园之后,获得了暂时的快乐。
    孙:只要运用得当,游戏、绘画、讲故事等,都可以作为心理康复的方法。可以适当地开展各种各样的活动,但千万不要刻意地拧着来。不要在他难受的时候一定逗他开心。可以通过各种活动,伴随他,让他有一个情绪的流露和宣泄。应该相信,大部分的孩子都会自然恢复,当然也会留下一些疤痕。这就像外伤好了会留下疤痕一样,但总体还是会走向正常和良好。至于哪些人会留下心理学上所讲的“创伤障碍”,灾后应该要有一个专业的评估。现在还没有一个详细的研究。这样的事情以前没有碰到过,即便别的地方以前有过统计数字,也不一定适合我们的情况。不过这个比例不会太高,我们不应主观地、人为地夸大。
    赵:马上要面临暑假了,那些现在还在一起集体活动的灾区儿童将要分散到残缺不全的家中,或亲戚家中。他们该如何度过这灾后的第一个暑假?您认为灾后心理干预是把孩子集中在一起效果好,还是分散到家庭效果更好?
    孙:除非有个别孩子有比较严重的心理问题,需要单独辅导的,总体来说,是放在一块儿进行心理辅导的效果更好,不适应团体辅导的个别人,先进行个别辅导,再回归集体中。已有人提议把他们接出来,因为现在大批的志愿者进灾区,也可能反而添乱。有人提出把一部分孩子接到上海来,由一些家庭作为他的监护人,然后再由心理和社工人员出面,集中在一起做一些辅导。我对这个建议是支持的。
    赵:灾区儿童的监护人该怎样呵护那些受伤的心灵?孤儿怎样才能尽快适应新的环境?
    孙:我们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很重要的一个工作是,先对监护人家庭做一个评估:他们合适不合适。首先要有爱心,有经济条件,即便这些都具备了,还是不够,恐怕还要做一些培训,懂得我们刚才说的那些心理辅导的最基本的常识。监护人要相信正常的个体都有自我康复的能力,就像外伤流血了之后,一般情况,我们止血包扎就行了,不是马上想到他一定会感染,用大量的抗菌素给他吊进去,一般不应强加过多的干预。顺其自然,不要过多地觉得他可怜,要相信他有康复的能力。我们只要好好地陪伴他,这就够了。
    赵:从电视节目中看到,有一位灾区孤儿来到上海,很多孩子围着他,问他在地震中的经历,问他有哪些亲人死了,刚刚还欢声笑语的孩子,马上不响了,流起泪来了。如果灾区儿童和上海儿童相处,您认为应该注意些什么?
    孙:儿童跟儿童相处的时候,成人不要告诉他们灾区的孩子很可怜啊,一定要怎么怎么样啊。要用正常的眼光跟心态去看他,不要总是用过度怜悯的态度。越正常地对待他越好。不要过多地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去问他关于地震的经历,要从对方角度着想,当他有需求的时候,当他需要倾诉的时候,你好好让他倾诉。
    赵:当他倾诉的时候,我们能做些什么?该怎样劝慰?
    孙:当孩子在倾诉中痛哭的时候,我们要耐心地、真心地陪伴他,包括肢体的接触。不要设法转移他,不要劝说,只要陪着就行了。对小孩子,肢体的拥抱是最好的方法,要等他自己平复,不要过多的劝慰。
    赵:灾难经历者的心理问题有灾后爆发期吗?那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孙:对爆发期要有一个解释,如果是指有痛苦等反应,那我想是有的,但每个人的反应可能是不一样的。灾难经历者的心理问题在灾后不久就会爆发出来。但它们看起来不同于平时的反应,有时恰恰是一种保护性反应,我们只要平静地对待,他们大多会自然恢复,过分的不当的干扰反而会出问题。就像有人拔牙后发低烧,并不需要什么特殊处理一样。
    赵:对于灾区儿童的心理干预一般需要多少时间?最长需要多少时间?以什么样的成果为工作结束的标志?
    孙:时间的长短,因目标而不同。比如说一开始,他有很剧烈的反应,我们通过心理干预让他达到一定程度的平缓。平缓之后做什么,那就有不同阶段和不同的目标了。但是最少也需要几周时间,然后持续地观察,这个工作恐怕要长期做,甚至是好几年。就像战后的创伤,开始是止血、包扎,血止住了就暂时告一段落,当然有精力有条件还可以接着往下治疗。总的看,是要让他面对现实,不去回避现实,能够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生活还要继续,不能为任何事情影响正常的生活。更长期的目标,就是让他重新思考人生,让他对生命以及死亡有更深入的理解。
    (孙时进,复旦大学教授,心理系主任。赵小华,中福会少年宫教师。)

 
 来源:2008年6月3日 文汇报、文新传媒  作者:赵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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