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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店况味
 
2008年8月1日 17:00
 
  书店是读书人的客厅。
  
  台北有条温州街,比如老上海的福州路,这里那里的,开着一些小书店。
  
  有间明目书社,掩蔽在一条巷子里,十几平米的院子,零落的椅子,都是熟客,去到那里坐下来,先喝茶聊天。中国文人,茶香一定是要配着书香的,如此,才雅致。茶过三巡,移步里间,书架上,一本一本地翻过去。书贵,也有不舍得买的,就倚在那边看,看不完,记住页码,下次再来。逢了周四,开箱上新书的日子,会有人带了红酒约了朋友,一坐近黄昏。
  
  好天气里,台湾的美女作家、编辑差不多都会现身那里,等着书店老板开箱。那种急切,一如闺中女子等待夫婿的家书,十里一长亭,五里一驿站,马蹄“得得”,碾过岁月,一路上飘展着是那千折百回如篆的文字。箱子开出来,看见喜欢的书,眼睛就亮了,俯身去拣;抢不到的,就在一旁,故做娇嗔状,譬如把书本做了情人。
  
  前些年,淮海路上开了一家书店,就在杜重远旧居对面,取名“一介书屋”。
  
  中国的小年夜,天色隐晦,是掌灯的时候了,店堂里只剩了三个人,一名伙计,两个顾客。
  
  顾客中的女子,穿了一件斗篷样式的大衣,一顶贝雷帽斜向额际的一边。她抽下一本书,先看出版社,然后看目录,最后翻到书的末尾,扫一眼印数和售价。偶尔被一两个句子勾住,手不动了,停在那里。就这样,渐渐的,她在自己的状态里找到了一丝享受的意味。
  
  逼仄的空间里,那位男顾客,鹿一般愉快地移动着身体的位置,嘴里唱:“骑马走天下……”
  
  只这一句,反来覆去,像木纹唱片转不过去。他在书架上搬了几册书下来,黑漆皮,烫金字,是加缪的全集。
  
  有人路过,不进来,站在店门口与伙计搭讪:“小年夜了,还不回去?”伙计安徽口音:“票还没有呢,不知走不走得了。”
  
  男子去付账了。银讫间,又唱起那句“骑马走天下”。
  
  女子终于扭了头去看,不觉“呀”出声来,是很熟的一位报社编辑,与女子一样,亦是听说店里生意不好,特地来买书救市的。
  
  书店终于是关了,因为付不起租金。
  
  一日,在宋子文的房子里喝下午茶,听人说起香港一间书店,惨淡经营多年,守得住理想,守不住地盘,欠下累累租金,不得不搬,伙计也聘不起,一把年纪的人,蚂蚁搬家,力不从心,书山倒了下来,把他埋在下面,很多天了,才被发现,早就没有救了。
  
  一直以为,老了开一个书店,兼卖咖啡和雪茄,该是十分古雅超逸的岁月,哪里懂得其中的憔悴与凋零。
  
  因在电视台《往事》做客,遇见民国两任总理段祺瑞的外孙女袁迪新。
  
  1933年段祺瑞到上海做寓公,住在盛宣怀家族的一栋大宅子里,首席秘书是段家三小姐段式巽。袁迪新是三小姐的独生女儿,曾祖父袁世辅是袁世凯的弟弟。
  
  也是巧,转天,在张爱玲故居,偶遇段祺瑞的另一后人,一介书屋的店主段小楣。
  
  问:还开书店吗?
  
  段小楣道:“真想再开一家书店。走在路上,总是寻寻觅觅书店的最佳店址。高安路、建国西路口那个两层的汽车间,若能给我开书店就好了,我可以在墙上种满爬山虎,在草坪上撑几把遮阳伞,安几把木椅。或是,或是在陕西北路,找一幢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建的有亭子间、有阁楼、楼梯转着上去的新式里弄房子,每一层是一大品种的展销平台。当然还要办一张书店的报纸……”
  
  段小楣是方方正正,对人对事从来不瓜藤枝蔓千丝万缕,却是说起书与书店,缠绵成一曲李清照的《声声慢》了。
选稿:屠佳时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