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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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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8月4日 11: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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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编辑,有机会结识各类作家。每位作家都有各自特殊气息和韵味,或幽默、或粗犷,或儒雅,或博学,他们从各方面熏陶着我。 年轻时代,我一直敬佩《红岩》的作者罗广斌。他不仅是作家,更是出生入死,经过炼狱考验的崇高革命者。上世纪饥饿的年代,我们在四川见面了。正如我想象的那样,罗广斌是个开朗豁达的人,热情豪爽,他讲的话比我多得多。当我问到当年的渣滓洞、白公馆目前作何用处时,他回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念这句古文,没有那种老学究的酸味,亦无故作高深、自命不凡的哗众取宠之意,而是中华文明沉淀在革命者胸中的一种自然流露,显示着博学和大气。不过这样的话,与革命的年代格格不入。当时视古代文化,属封资修范畴,垃圾一堆,经常批判着。我灵魂深处留恋,政治上彷徨,正在左右为难中。他的话是一阵惊雷。原来革命与古代文化可以水乳交融,相得益彰的。我悄悄重拾古文。那些文章让我受到高雅情趣的熏陶,提高了艺术品位和气质。 假如说罗广斌的作派是高山行云,杭州青年作家郑秉谦则是小桥流水。上世纪五十年代一个阳光明媚的五月,我去他下榻的上海国际饭店组稿。他清秀儒雅,属浙东四明才子一类。他用洁净明亮的玻璃杯给我沏了杯茶。那茶碧绿青翠,两瓣嫩芽,一株株竖着。那时我孤陋寡闻,不懂茶道。第一次见到这清洌的茶水,好不欢喜。郑秉谦告诉我它是明前龙井茶。还说龙井有不同的产地,梅家坞的最好。还有各种泡茶方式等等。因为初次见面,又不便多问,只是幸福地让碧绿的茶水熏着,滋润着心脾。回家后因工作忙,暂时搁起,几日后去茶叶店买“明前”,不是没有就是变黄。此后每年新茶上市,我就去搜索这绿色的精灵,十九不成,不是贵了,就是质量差。不像郑秉谦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尽管如此,我的喝茶习惯从此培养出来了。每天上午,必须泡杯上好的绿茶。不是龙井就是碧螺春、毛峰。茶香随着水气袅袅上升,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久而久之,人也被熏得恬静淡雅起来。 原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席海笑是老熟人了,老熟人之间自然会有许多故事。印象最深的是一只瓷野猪。改革开放后的某一年。我到无锡太湖华东疗养院探望正在疗养的丈夫,恰逢海笑也在那儿。一次他进城,我委托买一只瓷猪造型的扑满,给儿子存钱。回来时,他却手托一只灰扑扑黄兮兮的瓷野猪。我心中咯噔,觉得一点实用价值也没有,又不便当面说,沉甸甸地带回家来。它站在儿子的写字台上。我写稿时顺便去看一眼。只一眼,就把目光黏住了。赭石的身体,釉色光亮。背上的鬃毛像一把扇面排开,细细的尾巴拳曲着。嘴角翘起,像是要和人说话。是一件艺术品啊!我想着的是贮钱的罐头,海笑想的是艺术品。他既是作家又是书画家,送东西嘛,自然而然往艺术品靠拢,这是品位问题。 这头野猪一直站在儿子的写字台上,他结婚后也未丢弃,至今存活了二十多年。贮钱罐的钱会丢失,艺术却是永存的。从此,每回见到它我都会觉得汗颜。古代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是一样不会,造成素质上的缺失。我想,至少应该学会欣赏吧!文学艺术,相互关联,触类旁通,才显厚实。 人生在世,都会有不同身份,不同素养的人熏着你,或接受或排斥,渐渐成为各人素质的一部分。好的素质不是东施效颦,也不会一蹴而就,而是承日月之光华,汲人间之精髓,行行重行行,反反复复地被熏出来的。 |
选稿:屠佳时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施雁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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