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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书的季节
 
2008年8月7日 13:52
 

  夏天到了。据说南方有的地方如苏州,把农历六月六日定为晒书节。有书晒书,有衣晒衣,寺庙里则大晒佛经,而且请信徒去翻动。如今是否还有这个节日,我说不清。又据《世说新语·任诞》:“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皆纱罗绵绮。仲容以竿挂大布犊鼻裈(按即围裙,作者注)于中庭。人或怪之,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可见在晋时,晒衣已为一种“俗”。南方潮热,书、衣如不晒,或会霉烂,尤其是线装旧书。我想起《世说新语·排调》里,还记有一位名为郝隆的人的趣事。原文极简单,二十字,抄如下:“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人问其故,答曰:‘我晒书。’”这位郝君,似乎也不是什么大学者,不见提及。他是开玩笑,或者就是吹嘘,作秀。但一说到晒书,人们会记起他。当然,书已读到肚里,就不必晒。但现实中的书是要晒的。我老家在江苏徐州,长江之北七百里,还不算真南方,夏天也就够潮热。记得我十来岁时,我家有几架古书。每到夏天,书就有霉味。地也潮,书架腿都朽了,架底层的书都潮得湿漉漉的,有的书成了块。只好晒。那是很苦的活儿。不过当时小孩子们只当是好玩的事儿。一大早,看云观天。觉得是好天,就全家动起来。先在院子里支好床板等物件,就搬书。有函套的或者有木夹板的,小孩们搬;散着的,大人搬。搬一上午,等太阳上来,晒。下午收回原架。如果这中间来一阵雨,哪怕一小阵,那可就要命。快往房里搬呀!虽只几架旧书,一摊开,就不好收拾。如果天又放晴———这是夏天常有的事———再搬出去。小孩子是又累又高兴。南方的晒书节大约就是这样过的吧?这是我的猜想。清初浙江嘉兴有位大学者、大诗人,朱彝尊,他的文集名曰《曝书亭集》,曝者,晒也。说来也巧,这部《曝书亭集》共十八册,八十卷,有木夹板夹在两面。这也恰是我在六十多年前晒书时抱出来抱进去的,历经变乱,不知为何仍得幸存在我的书架底层。今天展开一读,感慨颇多。朱氏少贫,后来成名,自然也有相当多的书。他有《曝书亭著录序》一篇,是他为自己的藏书目录写的序。文中说,“于是拥书八万卷,足以豪矣”;“盖将以娱吾老焉”。又说,“池南有亭曰曝书,既曝而藏诸,因著于录。”浙江如此潮热,书焉能不晒。所以他名自己的书斋为“曝书亭”。据报载,他那个曝书亭,现在也成为嘉兴的一个旅游点。

  曝书自然是颇为风雅的事。但也有凄惨不忍闻的。这就要说到一位有名的大人物司马懿。他在戏台上是个大白脸,奸臣,坏蛋。但其实他出身名门,是个爱书的人,所以也有一个晒书的故事。这事见于正史,有趣,但也悲惨。事之初起,在于曹操邀请他去当官。他还有点瞧不上曹操,不去。他也不敢严拒,编个理由:害风痹症,行动不便。曹操是同样的奸雄,如何能轻信?不信,就派人去打探。而且有命令,如果其词不实,就逮捕他。司马懿果然装得像,没有破绽。我看《晋书》才知道,司马懿真是个上好的演员,装病尤其有一套。他生平两次装病,都像极了。这次也是。但是,这次有个意外。据《晋书·宜穆张皇后传》,有一天司马懿晒书,忽然来了雨。他“不觉自起收之”。这也看出爱书人是不同一般的。他正装得挺像风痹患者,不能动;一见书要淋雨,那可不得了,就爬起来,亲自搬书。我由此看出司马懿爱书。而且我也觉得司马懿是爱读书的,从他的传记上看,言谈之中表现出博览群书的素质。但是,亲自起身干活,这就使装病露馅儿了!这可是大事,如被曹操的耳目知道,能丢性命。那位后来的张皇后对他说,还好,只有一个小婢看到了;这小婢被张皇后当即杀了,以灭口。我读到这里,真觉得惨不忍睹。这且不说。再说晒书———司马懿是河南温县人,温县在黄河以北,靠着黄河。温县与徐州的纬度差不多,那一带我去过,气候没什么差异。所以那里也要晒书。如果是在太原,天气几乎永远干燥,那就不必晒书。

  晒书,是藏书家的一件大事。但是我不知道那些南方大藏书楼,他们怎么晒书。每年晾晒,那是多么大的工程呀。当然,大的藏书楼建筑讲究,但是江南那么潮湿的空气总是难以克服的困难,再加上阴雨、虫害,所藏之书居然也能几百年不受损,我真佩服古代藏书科学的发达。这是题外的话了。按季节说,现已是盛夏,南方的藏书者,该晒线装书了吧。据报载,今年雨水大,这可也真是大麻烦。

选稿:贡小翔  来源: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