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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伯的装戆
 
2009年6月12日 10:46
 

  上海人说的“装戆”,在北方人嘴里就叫“装傻”。表面上看起来戆头戆脑,傻乎乎的,其实门槛精得不得了,只戆进不戆出,别人很难占到他的便宜。

  不过,装戆的人,有时候并不想占别人便宜,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甚至帮助别人。

  当年我在“插队落户”时,生产队采用“大寨式”记工。男知青按规矩参加男工班,社员们浇水施肥用的木桶叫做粪桶,都是一样规格的。这就苦了我们这几个男知青,特别像我和阿文这样身板瘦弱的,一天劳动下来,常常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不久,阿文终于熬不住了。一天,他偷偷地把自己的一对粪桶送到一家木匠铺里,改“瘦”了一点,没料到由此闯下了大祸。第二天出工前,生产队长在场头上当众点了阿文的名:“嘿,表面上口口声声向贫下中农学习,骨子里想出花样图省力。这种事情让县里的知青办晓得了,还了得啊?”

  我本来也有这样的打算,现在还怎么敢动。

  这年冬天,我的胃病又犯了,但我仍硬撑着出工,与社员们一起给冬麦浇肥。天阴沉沉的,西北风呼呼叫着,我干了不一会,就觉得胃一阵阵发疼,当我又一次从船上挑起一担大粪踏上跳板时,身体一晃,连人带担跌到河滩上。

  这时,船上只有奎伯。奎伯五十出头,饭量很大,但闲话很少,干起活来慢吞吞的。队长看着不顺眼,骂他“磨洋工”,他也不生气:“咳,我要是年轻几岁,也想做个劳动模范呢!”队长拿他没有办法,只是在私下里告诫我们几个知青,让我们不要与他多亲近。但这时,奎伯却忘了我和大家对他的冷淡,只顾跳下船,把我扶起来,替我擦去身上的肮脏,连声问:

  “伤着身子了没有,不要紧吧?”

  我摇摇头,使劲咬着嘴唇,不让泪水滚出眼眶。奎伯看着我,没再出声,紧接着,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突然从河滩上抓起一块石头,在我的一只粪桶口上使劲一砸,再一砸,“啪”地砸出大半个拳头大的口子,随着低低地吩咐了我一声:“别声张,就说粪桶刚巧磕到这块石头上才磕坏的。”

  我忍了好久的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

  没有引起什么闲言碎语,从此,我一直使用这对其中有一只缺了口的粪桶,而奎伯也还是像过去那样,与我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但我的心里,却始终对奎伯怀着一份感激,他的“装戆”本领,他的外冷内热的侠义心肠,帮助我度过了那一段最艰苦的岁月。

 

选稿:李玥  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赵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