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养病,住到密云水库西南的乡间。秋后树叶落尽,那高高树杈上的鸟窝就裸露出来。这一带喜鹊特多,我想那就是鹊巢。想起“鸠占鹊巢”的成语,这里的鹊巢没被鸠占,但似乎也看不到喜鹊归巢,是因为天寒,它们另觅居处了么?
那些空巢,都在较远的高高白杨树上,任是想掏鸟窝的淘气孩子也难得逞。
我生在城市,小时候这古城里天天能见着麻雀跳来跳去,能见着喜鹊登枝,寒鸦成阵,一春一秋还有大雁横空。我没掏过鸟窝,但我也从来没留心过花鸟世界里的日常生活。
而九十多岁的杨绛奶奶做到了。最近看了她《走到人生边上》一书附录的一篇散文,题目忘记了,写的是她在楼窗前,专心观察不远一棵树上连续发生的故事。先是一对喜鹊夫妇往复勘察,选定这棵树,接着备料,衔来长长短短的树枝草叶,巢筑成了,产下几只小喜鹊,为父母的成年喜鹊就更繁忙,也更辛勤地哺育幼鸟,算得上幸福的家庭了吧。忽然一夜狂风暴雨,是这对老鸟无法抗拒的,那一巢儿女也无可挽救地陆续死去了。几个月来天天临窗关怀这个喜鹊家庭的杨绛奶奶,再也听不到小喜鹊的吱喳,却只见那一对失去儿女的老喜鹊,每三两天都要飞回这个院落,站在
邻树的枝桠上,向着这棵旧木故枝,向着已经破损的空巢凄楚地叫着,是叫着它们儿女的名字吗?
我读杨绛这篇文章,起初是折服于她观察的精细,后来就感同身受地同情起那个喜鹊家庭的不幸。杨绛奶奶那发自心底的恻隐之心,仅仅是因为她在耄耋之年,丧夫失女,“我们仨”只剩下她一个吗?使我深深震撼的,是她那悲天悯人的情怀啊!
忽然想起有一个小歌舞,《麻雀与小孩》,说一个小孩捉到一只小麻雀,但想到小麻雀也有妈妈,会像自己的妈妈等自己回家那样,苦等着小麻雀回家,等不来该有多焦急,他终于把那只小麻雀放飞了。这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明月歌舞团的节目,许多小学都演唱过,也有几十年不演了。十年动乱后不久,有一位做过幼儿教育的阿姨对我说,若是当时那些戴红袖章的中学生,从小能够看看《麻雀与小孩》,他们就不会下狠手打自己的老师了!
不说了,不说了……撇开那个恼人的话题,我只想问问你,假如见到一棵树上的鸟巢,我们是无动于衷,甚至生出想掏鸟蛋和幼雏的坏念头,还是也能像杨绛奶奶那样细心观察鸟儿们的生存状态,乃至想像它们也有像你我一样的喜怒哀乐呢?
2008年3月11日〔附记〕此文是去年春天为一家面对学生的刊物而作。催稿甚殷,匆促写成,后来没有下文,可能不合语文教育的尺度。当时杨绛先生的《走到人生边上》出版不久,附录中有几篇散文,意味深长。这里提到其中写喜鹊悲剧的一篇,我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读到。
前几天在院里散步,看见一只小鸟在草地上跳跃,以为是麻雀,再看原是长尾巴喜鹊的雏鸟,发出金属音的吱喳,但愿它和它的父母兄弟姐妹一家有较好的命运。
2009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