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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颗绿宝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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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6月29日 13: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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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北的土是干涸的。老乡说,那里的地是漏斗,盛不住水。两天不下雨,地就干了;捏把土在手心里,一搓全是粉!生长在江南的孩子到淮北去,会奇怪这土地为啥一望无际都是灰褐色的,见不到水。水是江南的符号,水是江南孩子的生命。没有水,江南孩子的眼睛会觉得很涩。 幸好我插队的陈巷村南头,那片密密的树丛里,藏着一个翠绿色的池塘。池塘长百多米,宽十来米。老乡们漫不经心地称它为“沟”。秋天,地里的庄稼黄了,收了,满眼望去,整个大地上只剩下这一点绿色;就像一颗明亮的绿宝石,镶嵌在灰褐色的平原上;更像是一颗大地的灵动的眼睛,水汪汪地透视着苍穹。 “沟”被老乡们用来洗衣服,洗菜,淘洗粮食,有时也用来浇地。而我更喜欢在收工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池塘边发呆。或者在夏天,约上一两个“插兄”,脱光膀子跳入水中,过一把游泳的瘾。那一刻,绿宝石般的池水仿佛浸润到我的心里,和我家乡那星罗棋布的河水重叠了。在这波光荡漾的水中,我仿佛看见了我在远方的家,我的亲人,我魂牵梦萦的江南!这小小一池绿水,在干涸的北方,成了连接我和家乡的纽带,成了慰藉我干涩心灵的一觞美酒。 一个初夏的早晨,老乡们围住了池塘,用水桶、脸盆将池水不停地往池塘外的小沟里泼。等我赶到时,可怜的池塘里已经只剩下半池子水了!我拦住生产队长,心急火燎地说:“这好好的沟,就没了吗?不能啊!”队长说:“不碍事,俺逮鱼呢!沟还会有。”原来老乡们是在捉鱼。用江南的话说,叫“拷浜”。 在裸露的“沟”底里,我们逮到一百多条鲤鱼和草鱼,还意外收获了十多只脸盆大小的甲鱼。鱼装在笆斗里还砰砰地跳着,不停地翕动着嘴唇和鳃,让很少见到鱼的老乡们乐得像过年一样。可是队长却望着那筐甲鱼发愁,因为这儿的人都不吃甲鱼。队长不好意思地问我们:“你们吃……吃鳖不?”当然吃!我们知青挺身而出,表示愿意放弃分鱼,只要那十多只鳖就够了。队长笑得合不拢嘴。那个晚上,我们享受了一生中最饕餮的一顿甲鱼大餐。 四十年后,我又回到小村。小村已不再贫瘠。老乡们住上了砖瓦房,草房子看不见了;吃的都是细粮,再想吃点玉米、山芋难了;家家都有了彩电、冰箱,门前还有了压水井,再不用挑井水了。但遗憾的是,我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曾带给我快乐与慰藉的池塘了!在小村南头,我只寻到一片长满荒草的干涸洼地。那颗明亮耀眼的绿宝石呢?老乡告诉我,由于长期抽取地下水灌溉,地下水位已经由从前离地面约两米,下降到二三十米。于是所有的沟,所有的池塘都干涸了。 我默默地向富裕的乡村行注目礼,同时也深深地担忧。乡村的富裕一定要以牺牲自然为代价吗?多么期望有一天,觉醒的乡村会让绿色的水重新喷涌,那颗绿宝石般的眼睛会重新闪耀在小村的土地上。到那天,我一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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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民晚报
作者:朱效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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