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我住在香山路,和复兴公园只一街之隔。那几年,几乎每天傍晚牵着儿子的小手到公园里散步,熟悉了每一条曲径,走遍了每一个角落:树林,水榭,草坪,假山,广场,茶室……当然,还有儿童乐园。在儿子的记忆中,复兴公园就是他童年的天堂。我也常常一个人在公园里散步,在鸟语花香中想自己的心事。 在一百年前,这里曾是法国租界中的军营,后来才改建成公园,只供法国侨民游览消闲,中国人不得入内。它最初的名字叫法国公园。法国人在此集会,阅兵,庆祝他们的国庆。早期的复兴公园,是中国土地上的一个外国花园,和上海普通市民的生活没什么关系。或许,只有在这里种花植树的中国园丁才熟悉花园中的景象,只有居住在附近的市民听见过围墙里飘来的《马赛曲》。 如今的复兴公园,早已成了人们自由出入的公共城市花园。徜徉于此,依然可以感受它的法国情调和风格——呈几何形对称结构的中心花坛,大草坪,梧桐林,喷水池。公园也融合了中国园林的风格,假山,荷花池,回廊曲径,可谓中西合璧。公园的变化,缩影了时代的变迁。 不管时局如何更迭,园中花树默默无语,静观世事沉浮。当年的树苗,已经长成大树。广场上那几株高大的梧桐,历经百年,粗壮的树干上,斑驳疤痕犹如老人的眼睛凝视着过往行人。当然,这里不只有梧桐,还有七叶树、女贞、椴树、梓树、榉树、雪松、水杉、金桂和白腊……有了这些常青的乔木,公园里一年四季都绿意葱茏,即便是寒冬腊月,也不会出现萧瑟的景象。 若以复兴公园为圆心,可以画出一个人文历史相融的圆。公园周围生活过的一些人物,他们曾经叱咤风云,在中国现代历史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迹。香山路上的孙中山故居,和复兴公园仅一墙之隔。皋兰路上的张学良故居,也是公园的紧邻。思南路上的周公馆和梅兰芳故居,重庆路上的邹韬奋故居,都是复兴公园的邻居。在复兴公园的林荫小路上,或许留下过这些先贤的足迹。 在今人眼里,复兴公园是家常的、亲切的。早晨,和其他公园一样,这里是老年人的天下。广场和空地上,到处是晨练的老人,打拳、舞剑、做操,也有人在音乐中跳舞。公园西南面的树林,是人们遛鸟的所在,无数鸟笼挂在树杈上,画眉、百灵、芙蓉、绣眼、鹦鹉,笼中的鸟在晨光中亮开歌喉,与自然对话。 在我的记忆中,夜晚的复兴公园是一个灯火灿烂的光明世界。每年元宵节,公园里都举办灯会。那时儿子还小,去复兴公园看灯会,对他来说是一场幻想的盛宴。被制扎成各种形态的花灯,在树丛中闪烁发光,犹如神话境界。在荷花池畔回廊中,挂着灯谜,猜中了有奖。我和儿子一起猜灯谜,捧回一大堆奖品,铅笔、橡皮、练习簿、小玩偶。儿子捧着奖品欢呼雀跃的样子就在眼前。那年儿子才七岁,是十八年前的往事了。 关于复兴公园,还有很多美妙的瞬间留在记忆中。记得是一个初夏黄昏,我和儿子在荷花池边散步,发现水面的荷叶上栖息着一只青色小乌龟,风吹动荷叶,小乌龟滑入水中,俄顷,小乌龟又奋力爬上荷叶,复又滑入水中,再游回来,重新往荷叶上攀爬……在我们饶有兴趣地观察这小生命的奇妙运动时,夜幕已经悄然垂落,荷池里倒映着绚烂的暮霭,还有我们父子俩忘情天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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