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对人生》
作者:陈忠和 陈继共
出版:海潮摄影艺术出版社
刚刚结束的雅典奥运会上,女排姑娘夺冠带来的喜悦还在大家心头;几天工夫,海潮摄影艺术出版社就推出了女排教练陈忠和的自传。书中陈忠和讲述了自己的家乡、家人,自己如何走上排球之路,执教女排的心路历程……
大家对陈忠和执教女排以后的故事非常熟悉了,可没有几个人知道当年因为他的身高,差点与排球失之交臂。凭着自己对排球执着的追求和不懈的努力,好不容易才进入省队,后来又成为女排的陪练……从陈忠和的叙述中,不难看出他对年轻时那一段经历充满了感激和怀念。
国家队的临时陪练
1977年我加入了福建男排做替补队员,我知道,自己在福建男排,实际上处在“不进则退”的地位。
所以,我练防守技术之余,也学裁判业务,积累训练管理经验,多学一点,不至于今后变成一个“多余的人”。
其实,人生就是一个不断设计自己、不断超越自己的过程。身穿“福建”球衣的我,每逢看到穿着“中国”球衣的国手,总是打心眼儿里神往。
当然,我明白以自己现有的身体条件,要打进国家队,是绝对不可能的。呆在队里,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运动队伍的淘汰更新是无情的。竞技体育充满竞争,与对手的竞争,本队内部的竞争,这都是正常的。从这个意义讲,竞技体育最公平,真正是强者上,庸者让。
我自己说服自己,坚持就是胜利。不过,我不知道,我的命运正面临着悄悄转机。
1978年2月,福建漳州。国家体委在此召开了具有历史意义的全国排球工作会议。国家体委根据现状,在会上号召全国排球界“要敢于拿世界冠军,三大球中排球应该打头炮,应该先上。”作为中国女排主教练袁伟民的压力可想而知,他面临着“冲破黎明前的黑暗”的历史使命。三年后要冲击的,就是1981年的第三届世界杯赛。
袁伟民别出心裁地设计了训练奇招:即由男队员组成强大对立面,强化锻造女排。袁伟民对陪练男队员的要求是苛刻的。除了政治坚定、热爱排球事业外,工作上要任劳任怨,技术上要求全面,排球的“发、传、扣、拦、垫”五项皆佳,能模仿扮演国外女排强手的各类手法,以利对练;身材与当时女排队员相近。在袁伟民挑的陪练阵容名单中,首先就有了福建男队的我。我没有料到,命运真的让我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堂堂正正穿上了一回“中国”球衣。后来我才知道,一是当时中国男排主教练戴廷斌曾经极力推荐我,二是袁伟民在全国比赛中看过我的替补表现,认为不错,可以一试。
有人说,这是排球界的“伯乐相马”。我却不这样认为。因为我并非是好“马”,国内比我强、比我好的队员比比皆是。只不过袁伟民在挑选陪练人选时,充分考虑了不能为此影响该队实力,尽可能不挑选那些主力队员。而我正好具备这种“不影响实力”的因素。总之,我在1979年被挑选上了,成了袁伟民执导的中国女排的第一任陪练员。这一年,我正好22周岁。当时领导对我说好了,只是临时借调45天,陪练完就归队。就这样,我揣着上级的一纸调令,赶到中国女排驻地报到。
当时我压根没有想到,这一去,居然和中国女排结下了20多年的不解之缘。
腼腆的“小陈指导”
中国女排实施的是封闭式训练。袁伟民与中国女排姑娘全部扎根在训练馆,为实现既定目标用心训练。袁伟民教练的目标就是世界冠军,我也心知肚明。我暗下决心:尽我所能,努力表现。
最初的磨合之中,不时冒出了一些小问题。首先是称呼问题。按运动队的习惯,凡是教练,无论主副或陪练,一般统称“某某指导”。可当那些岁数比我大、个子比我高的姑娘们在场上直呼“陈指导”时,我露出了腼腆之色,难以应答出口。不过,女排姑娘善解人意,她们发现我难以承应后,马上商量改口,来了一个综合叫法,称我为“小陈指导”。这个发明是队长孙晋芳的。这一招真妙,既保留了对“指导”职务的承认,又保持了对“陈氏”的尊敬,一个“小”字串联其中,又缓解了我的内心不安。于是,我很顺口地回应了。
准备活动时,为了调动情绪,袁伟民教练让姑娘们做一种“贴人游戏”:就是队员围站一圈,一个人跑,一个人追,跑的人躲到圈外“贴”在另一名队友身前就算赢,若是“贴”之前被捉到,还要再次当“追赶”的人。我是陪练,当然也得参加。可是,全队把我当成是女队员,别人可以往我身上贴,我却不好意思往她们身上靠,所以我常常要被罚当“追赶”人。她们乐了,就笑着说:“小陈指导,你是女的,知道不?”我也只好笑笑,算是认可。
我首先遇到的是训练难度的尺度掌握问题。防守训练是最为艰苦的课目之一。我负责把球扣向队员左右,让她们在移动中扑救起球。起球质量不到位,就不算好球,有时还要加罚。这扣球的重量和难度是按袁伟民教练要求的。球要扣在姑娘们的前后左右,必须是她们竭尽全力拼救才能够得着的地方。这活干起来挺难:扣球的难度达不到,会惹得袁教练自己上场亲自扣球;难度超过了,队员受罪,会挨主帅训斥,完不成任务还要受罚。队员被罚多了,有时难免会把怨气转移到我的身上,抱怨我扣球难度超过“力所能及的范围”。
我知道队员的心理,她们明知这难度都是按袁教练的意思,可因为她们把我当“小男孩”,会故意把气和恨往我身上撒。训练中我拿球“打”她们。她们呢,有气不敢对着教练发,有时只好拿我当“出气筒”。
有时队员被罚了,下场后捡球时故意装“不小心”拿球偷扔我,看我被砸后莫名其妙的样子,却装着若无其事,过后才大笑一通。
有时,训练完,我找衣服穿,才发现有人故意把我的衣服给藏起来,让我好找。看我找不到衣服的着急样子,她们站在旁边大笑特笑。
有时,她们会几个人先策划好,然后一个眼神,突然拥上来,扯起我往地上墩。然后再哈哈大笑。
我十分理解队员的心情,总是以平和的心态对待这一切。队员练得这么苦,总得让她们有宣泄的对象!如果这样能换来她们的开心,换来她们更认真训练,我觉得值。
模仿出色留在国家队
练对抗配合时,我模仿过日本、古巴、前苏联、美国女排队员的进攻扣球和防守拦网的动作。自古男女有别,要把女队员的扣球线路、过网高度、使用力度都掌握得恰如其分,确实困难。我都是晚上看录像,先学后仿,边学边仿,白天再上阵实验。日本队的江上由美和横山树理两名主攻手,是亚洲打法,她们起跳快下手快,线路清楚,这与我的技术风格比较一致,模仿容易一些。而美国队的海曼扣球是“慢三拍”的大动作,她是拖泥带水起跳后,才下力猛砸,线路不稳定;古巴的路易斯是深蹲高跳,滞空挥臂,速度很快。要模仿她们,难度就大多了。后来,我不但把这些假设敌的扣球落点、过网线路都模仿下来,而且连她们起跳的幅度、节奏都学会了。有时,为了追求逼真,为了调动训练气氛,我故意装模作样,把每个假设敌的神气表情都模仿到家。这个时候,队员们的情绪也会特别高涨,训练效果特别好。
一个好的陪练,就是要有当“替身演员”的功底。有时还要模仿出一个超出假设敌水平的对立面来,以此强化训练,以难带易。那些年,我几乎模拟过所有世界女排名将,为中国女排对付世界女排强手创造了较好的模拟训练条件。
1979年底,首次当陪练的45天就将结束。陆续来当陪练的人大都返回,我也暗中收拾行装准备走了。可是组织上却让我留了下来,继续当陪练。
那一天,袁伟民严肃地对我说:“队里准备留下你,干不干?”
“干!”我下意识地点头,笑着应道。
这种情况下,我当然是没有二话可说,我觉得这是队里对我的一种无言的信任。从1979年到1984年,我在袁伟民教练手下整整呆了五年,历经了“三连冠”时代的全部训练和部分比赛。接着,我又在邓若曾、胡进、栗晓峰、郎平手下当陪练和助理教练,前后共十几个年头。几年的陪练生涯,我受益匪浅。毕竟,我那时才20出头,那是人生精力最为旺盛的时期。袁伟民怎么训练,怎么在队前训话,如何找队员谈心,如何开赛前准备会,我都记忆犹新。
最初几年,队里出国访问或比赛时,由于名额有限,我大都留在国内。说心里话,训练时的苦与累不算什么。最难受的就是这个时候。女排出国征战,我只能一人面对电视,看着比赛作思考。最为感动的是,队伍在外,总会惦记着留在国内的我。
有一回,女排出国比赛,当地华侨送她们每人一件大衣当礼品。队员们不忍心呆在国内的我没有礼物,于是,在孙晋芳的提议下,大家凑钱买了相同的一件带回来给我。这件事很小,可我感受到全队的关心,我珍惜这一份情感。
一支队伍,当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时候,产生的凝聚力是不可估量的。
我对当时的中国女排充满信心。
我把我的全部,融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