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红兵(2004年5月12日14:00——15:00)文学聊天

葛红兵:我特别欣赏这种网上聊天,这种对话,每个人都有思考的间隙,也有回味的间隙。也许因为我是一个写作的人,可能更适合用文字跟人交流,所以我愿意到东方网来,到上海文学爱好者的家园里来,跟大家一起聊天。但愿我们今天下午的聊天,就像美酒一样,值得我们长久的回味。实际上我也喜欢这种对话的形式,我最近刚刚出了一本对话集《直来直去》。在对话当中常常可以互相激发,让彼此感到思想和心灵的双重温暖。看到网上有那么多的朋友已经等着我,其实我蛮感动,我但愿能够让大家满意。
网友:有人把你和余杰相提并论,我认为你们两人有很大差异的:一个可以讲愤世嫉俗;一个是很媚俗,你是哪个不用说,我不是有意贬你,更不是为了取悦你或余杰。你们确实不是一个平台的。不知意下如何。
葛红兵:其实我们不应该轻言一个“俗”字,伟大的思想家和作家总是从身边的世俗生活开始,他们是世俗生活的研究者,当然也是批判者和挑战者。但是我觉得:首先,他们在世俗生活面前是谦恭的。思考和写作它的丰富性,远达不到世俗生活的万分之一。实际上这个世界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在世俗的生活中前进,如果我们不能很好的对待世俗,我们就会犯高高在上的错误。
网友:陈村、孙甘露也来这里做客过,他们是您的朋友吧,也评论过您。投桃报李,您对他们有什么评价吗?
葛红兵:陈村、孙甘露都是上海非常杰出的作家,无论是作为评论家的我,还是作为作家的我,对他们都是很钦佩的。
网友:听说有这么个观点,如果日本再侵占中国50年,中国早就能进入现代化,而且观点的持有人还说是您,您能做做解释吗?
葛红兵:我的确就日本问题写过许多时论,我之所以关心日本问题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我曾多次获得日本的奖学金,我必须坦率的交代这一点,但我不会因此而帮日本人说话;第二,我对日本文学非常感兴趣,它来自于我对鲁迅、郭沫若、郁达夫等的研究,我甚至因此研究过日本和中国现代化历史进程的异同,但是我也并未就此成为日本文化膜拜者。但是我承认两点,一,日本的现代化模式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日本文化也有许多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尽管我们受到日本的伤害,我们有一百的理由恨日本,但是我们也有更多的理由,为了新亚洲的崛起,和日本进行更为有效的沟通和合作。至于“如果日本再侵占中国50年,中国早就能进入现代化”,我从未说过这句话,我只是反对狭隘民族主义,以及盲目的仇日心理。
网友:有人认为你的工作和研究就是跳来跳去,没有人们常常说的专一,在创作是也是如此,那么你在跳来跳去,游移不定中是如何走向深刻的?
葛红兵:实际上,我一直是理论研究,文学创作不分的。对于我来说,语言是表达对自我感受和对时代理解的一种方式,至于是用小说还是用论文的形式都是次要的,哪一种形式合乎我表达的愿望,哪一种就是好的。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这样的教授、这样的作家,非常多,比如鲁迅、周作人,沈从文等等,都是如此。中国现代的文学教授几乎同时都是作家,中国当代也有许多这样的人,比如许多人敬佩的钱钟书。
网友:您曾经说自己是个敏感的诗人,您觉得目前诗人是缺乏敏感还是太过敏感?
葛红兵:新文学运动带来的一个更大成就是,锻造了白话诗歌,当然同时也锻造了白话诗人。白话诗人在语言上更为自由,形式上更为放松,因此取材的范围、用意的范围也更为宽泛,但这并不是说,对白话诗人的诗性要求就低于格律诗人。白话诗人所需要的灵感,所需要对生活的敏锐性,不是比较格律诗人低,我认为反而是高了。我觉得目前的诗人们并不缺乏敏感,也未太过敏感,事实上他们和过去的伟大诗人站在一起并不显得更低。当然现在还不能说他们已经站的更高,只是他们大多数处于地下的状态。当代诗歌,已经不是文学的主流样式了,读者们对诗歌认识也不像唐宋时代清晰明确,我们要给当代的诗人一些时间,也许我们过个几十年,回头看,会对当代的诗人看的更清楚。对我自己来说,我一直是用一颗敏感的诗心去写作,无论是写学术论文,还是小说,我都愿意我的语言充满诗歌的质感,愿意这种语言内在的跳动着,关心时代,关心生命,敏感的心。
网友:请问如今我国小说的形式和潮流比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来有何不同?谢谢。
葛红兵: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作家们更关注社会,或者说更多从政治的角度关注社会,而当下的作家,则更多的从个人的角度关心社会,或者说重关注个人,这个社会的细胞;在形式上,当下的小说,也比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更自由,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小说,更多的拘泥于现实主义手法,而当下的小说家们没有这种框框。
网友:你有什么好的学习方法吗???
葛红兵:一句话,“时时刻刻,任何地方,任何可能,带上你的书,读它”。
网友:你怎么评价自己的一系列“破格”,35岁的博导,是偶然,是运气,是天才,还是……
葛红兵:就我的一系列“破格”来自于宽容。97年我提出“相对主义批评观”,有一百多家杂志参与讨论,99年我提出“20世纪文学悼亡”,01年我提出“解释学”的文学史观,出版了《文学史学》一书,03年又出了《沙床》,这些都引起了重大的争议,也有质疑,但是他们都没有影响我的学术生命。因此,我感动于学术界、批评界的宽容,这种宽容哺育了我,我要感谢这种宽容;我也能理解学术界和批评界对我的质疑,但愿能用时间证明,我不是一个徒有虚名的人,我值得批评界和学术界对我如此宽厚。
网友:红兵,你觉得在扬大学习期间给你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什么?你想对扬大的师生说点什么?
葛红兵:扬州大学的沉厚的学习氛围,扬州瘦西湖的美,现在已经成了我精神积淀的一个部分。感谢母校对我的培养。
网友:看老师的沙床真的没有一丁点的觉得封面上的评价的正确性,觉得老师是在追问很恐惧的追问死亡,我没有看出太多的情欲,倒是有死亡与绝望,我认为他是一本没有政治的《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葛红兵:《我的N种生活》这部小说,它让我看清了,人的社会性不公平,比如,一个农村孩子和一个城市孩子的社会地位的不对等,这种不对等是可以通过个人奋斗而改变的,许多人认为《我的N种生活》中对这种不对等的揭示非常深刻,认为它的深刻度超过《沙床》。的确这个小说在文字的成熟度和思考的成熟度,让我很满意,但是《沙床》中,我试图描述的是一种天命的不公,比如,我和我哥哥只相差一岁,可他生了严重的肝病,而我仍然健康。《沙床》思考了这种不公,对于这种更为本原的不公发现了追问,它的难度对我本人来说,应该是一种超越,它是一个难题。
网友:对于你的旧作《我的N种生活》的再版,有什么看法?为什么要再版?钱?还是打算重新定位“沙床”以后的葛红兵?//尹丽川曾写过一篇反驳你的文章,写得很“刁钻”。你对她对你的评价怎么评价?
葛红兵:旧作再版对一个作家来说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我再版的书有很多,随笔集、《现在活着》、《心灵的课堂》、专著《障碍与认同》、文学概论通用教材等等。再版有几种情况,一种是自己想作修改,觉得第一版有遗憾,比如《沙床》和《我的N种生活》,我对它们都进行了修订,恢复了一版删节的部分,修改了我不满意的部分;另一种是因为版权到期等。我觉得再版是很正常的,不必大惊小怪。尹丽川曾经批评过我,但是没有关系,我不会因他批评我而对他有偏见,实际上我正在进行的课题《身体政治》一书说,有一个相当的篇幅,对他进行了评论,我认为他是很有才气的诗人和小说家,我想我会在另外一个场合,对他进行详细评论。
网友:您最喜欢自己哪部作品?
葛红兵:小说当中喜欢《我的N种生活》,随笔当中喜欢《人为与人言》以及最近出版的《直来直去》。《沙床》(修订本)无疑是我现阶段最重要的作品。
网友:想成为一名成功的作家,是否一定得有丰富的生活经历和阅历?
葛红兵:回答是当然的,长篇小说考验的就是他的生活阅历,生活阅历的丰富性和对生活感受的丰富性,是一个作家创作的前提。
网友:现在文学低级风似乎愈演愈烈请问葛教授文学何时能学会高尚“情爱”?
葛红兵:我们对情爱的问题,真正的理解透了吗?我认为情爱有这样三种历史形态:一,原始社会的始原情爱,这是身、心不分的,没有占有关系的情爱;二,封建时代的家族情爱,门当户对,孝敬父母,养育子女,是这种情爱的中心,当事人双方的幸福体验,情性激情则是次要的;三,五四以后,我们从国外引进的泊来品,浪漫爱,浪漫爱强调当事人的幸福体验,强调当事人的激情状态,而不已婚姻家庭为重;四,90年代以后,在部分青年人中流行的快感爱。我想你说的那种,高尚情爱是上述第三种。我并不反对你所说的高尚情爱,但我认为它也有弊端,当下的高离婚率、第三者插足、丁克家庭的出现等等,都和这种只重两个人的精神感受,不重视情爱的社会责任和家庭责任的浪漫有关。那我所崇尚的爱,是第二种,我认为婚后应该以家族爱为中心,虽然最好家族爱能和浪漫爱统一,但是两者只能选其一的话,我选前者。
网友:您是不是个佛教徒?您的《沙床》中似乎有不少佛理。
葛红兵:我不是佛教徒,我奶奶是,我尊重佛教。谈到宗教,我更加重视古代拿撒勒的基督精神。
网友:我认为您是当下文学粗鄙化的产物。您瞄准身体和性情,却又没有郁达夫的理想,只是玩弄文字收获金钱罢了,我这样的评价希望没有惹您生气。
葛红兵:这个问题很有挑战性,也很有代表性,它是这个时代对我重要的误解之一。我不知道你说的郁达夫的理想是什么,我曾经通读过郁达夫所有的小说,也写过关于郁达夫的论文。实际上我的导师曾华鹏先生就是中国最重要的郁达夫研究专家。在我看来郁达夫的理想只有一个,人性的解放,在郁达夫的小说中,除此最高的理想之外,我同时看中的,还有他的真性情——他敢于用自叙传写作,这在当时需要巨大的勇气。事实上他承受了巨大的社会压力,即使在今天,这种压力也是存在的。郁达夫当时也被诅咒过,有人骂他流氓,但时间证明,他是一个杰出的作家,鲁迅对他的欣赏没有错。
网友:很好奇,您为什么会说自己永远是文字的敌人?敌意怎么产生的?愿意化解吗?
葛红兵:作家的写作其实就是要和文字做斗争,文字有它自己的历史和惯性,不以作家的意志为转移。有时文字看起来是有自己的生命,它试图说那些历史上已经有人说过的话,它试图屈从于世俗的见解,把你拖向庸长的观念,磨平你的勇气。一个真正的作家,必须和这种自身带着文化意志、思想意志的文字做斗争,让它在凤凰涅槃中再生,所以他对文字永远保持警觉和敌意。
葛红兵: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而美好的谈话总是让人留恋,但愿我回答的每一个问题都是直来直去的,我要对那些我尚未回答的朋友表示抱歉,以后还有机会交流,在网上有我的个人主页,可以到个人主页上给我发信或留言。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