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王周生(2003年12月24日下午14:00——15:00)文学聊天实录:

麦穗奇(主持人):在今天聊天开始前,请先允许我将一份礼物转达给王周生,这是王周生的一位叫吴冰的朋友托我送给王周生的一盆圣诞树,希望能够带给王周生节日的快乐和创作的灵感。下面我们就请王周生和网友见面聊天。
王周生(开场白):大家好!可能大家都不太认识我,我自己先自我介绍一下,简介已有了,我要说的是我很得意的一件事,就是我的一篇散文放在初中语文课本第一册的第一篇,名字叫作《这不是一颗流星》,这样你们大概知道我了吧?但这篇文章现在因为涉及到环保问题,所以在十年以后被撤了。我觉得很欣慰,因为大家的环保意识都提高了。
网友:我喜欢《冬天的小树》,您怎么会想到写这篇文章的?
王周生:《冬天的小树》这是电视剧的名字,小说的名字是《星期四别给我惹麻烦》,主要是因为我是陪伴着我的儿子走过了初中、高中这些艰难的岁月,他们的喜怒哀乐就是我们家长的的喜怒哀乐,我又认识了一个电视台编导,她曾经是上海一个中学的语文老师,她说每学期开学的时候,第一堂语文课就开记者招待会,让同学随便问什么问题,有一次有一个同学问她你有没有男朋友,她很坦然说:我有一个男朋友什么时候带来给你们看看,她这样说一下子拉近了老师和学生的距离,很有人情味,很亲切,学生们喜欢的就是这样的老师,可是太少了,所以我要塑造这样一个老师,寄托了我和我的儿子这一辈青年的理想。
网友:请问你是如何看待现今的美女作家,美男作家这一现象的呢?你又是如何看待痞子蔡,王文华这类年轻的畅销书作家的呢?
王周生:作家不是靠面孔吃饭的,作家靠的是一支笔和他笔尖流露出的心灵的语言,我对美女作家嗤之以鼻,美男作家也是如此,外貌只是有对于演艺界是有一定意义的,顺便说一句,炒作美女作家是和城市、欲望联系在一起的,在性被禁锢的年代,展示女性的身体是有反叛的进步意义的,但是在肉欲和物欲横流的时候,强调外貌张扬这种性欲是堕落的。
网友:王周生,你好!我是吴冰,还记得吗?你忠实的读者和朋友。你的许多作品我都拜读,而且一直关注你的作品走向。也许是同龄人的缘故,特别能感受你作品所表达所传递的思想情感。如《笑过的印记》,《我看美国的月亮》,《哈弗铜像前的一个故事》等,你不掩饰你的爱憎以及你的思考与见解,写得亲切朴素。
王周生:吴冰,谢谢你的问题,谢谢你给我的花,我最感谢你的是你有一次写了一篇文章,对我的《性别:女》的批评,在现在批评就是吹捧或者就是炒作的环境中,你是很不容易的,再一次谢谢你。
网友:譬如小说《性别:女》,这部作品其实可以挖掘很深的,可惜被你以太多的,缺少文学加工的素材或者传说遮盖,作品的悲剧意义因此被减损,很可惜的。你在创作中,是否有不忍割舍好素材的时候与类似的矛盾心情呢?
王周生:一尘,你的问题很好,照理说,《性别:女》可以挖掘的很深,我努力了,可是并没有做到很好,这个题目起源于我们这辈子填过的所有的表格,每一张表格都有这样一栏:性别,可是有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我在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选修一门课,报道的时候填表格没有这一栏,我问别人怎么没有这一栏,一个美国学生告诉我,你是来听课的,性别与此无关,交钱就是了,我非常吃惊,可是为什么在我们这么多的表格当中,有许多并不需要出示性别的,依然要我们填写,从而想到了很多女性的命运,也许我们的大学生就因为这一栏填上了女字,就找不到很好的工作,也许因为有这样一个女字,你的命运就会发生大起大落的改变,女性在这个社会依然是另类,是边缘,是被歧视的。
网友:听说你又得奖了?在这么多的女作家中,你能够以长篇得奖,你有什么新的感受?
王周生:关于我的小说又得奖,没有料到,因为我的书出了以后,曾经有一个好朋友的编辑告诉我,女权主义那个东西你不要去搞,不会畅销,也不讨好,可是我不是女权主义,我觉得称主义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就好比说你没有读几本马克思的著作,就称自己是马克思主义,这是不严肃的,我关注女性问题,最早的出发点是有一次我的一个朋友她研究妇女学,从国外回来开研讨会,她的孩子生日,我去参加宴会送了一个洋娃娃作为礼物,去了以后一看,原来她的孩子是个男孩,我和我的先生都觉得送这个礼物很不妥当,向她道歉了几次,她反复问我,为什么男孩不能玩洋娃娃,这是谁规定的,为什么要这样规定,我答不出来,我说:男孩要培养阳刚之气,所以要玩坦克、汽车、飞机;女孩要培养温柔之情,所以玩洋娃娃、玩烧饭扮家家,她说:这不对,男人女人都需要刚强,都需要温柔,这要看在什么场合,比如说,在花前月下,男孩能够大吼大叫吗?能够表现的非常阳刚吗?这个时候就需要温柔;而在困境中,男人女人都需要刚强,这是我对你性别问题感兴趣的最早的出发点,我们大家都需要学习性别,这是中央台《半边天》节目张越说的话。
网友:我看过很多您的作品,今天有机会和您交流,很高兴。在您的散文中看到您经常写道您的儿子,我也是位母亲,很想问问您是怎样教育孩子的。
王周生:很多人都问我怎么做母亲,我觉得做一个好母亲,需要许多条件:要父亲的配合,要社会环境的宽容,要学校教育不要教条,也需要孩子有一定的自觉性,当然自觉性也是家长和社会培养的结果,我们和别人最大的不同是,当孩子考试考砸了回家的时候,我和他的父亲总是千方百计的安慰他:不要紧不要紧,还有下一次,但是他如果考的很好,比如九十八分,九十七分,我们就要问:你还要两分到哪去了?反复给他分析原因,然后希望他下次能够有所改进,所以他有时候说:我宁愿考差一点的,免得考得好了,你们反复要给我找原因,烦死了。实际上我们不给儿子很大的压力,但是对他的品质我们非常在乎,有一次我给他默写,他作弊,我们两个狠狠地训了他一顿,使他终生难忘。我不认为我教育得很成功,但是我觉得我儿子很快乐,我就满足了。
网友:王老师,假如让您再选择一次生活或者谋生的方式,您还会选择“写作”吗?写作对您来说,究竟是生命的需要还是仅仅是谋生的需要?您觉得您在日常生活与写作或工作中,最大的困惑是什么?最大的阻力是什么?最想抒写的是什么?最希望改变的什么?最渴望得到的又是什么?
王周生: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的话,我想做记者,或者做老师,或者是医生,这是我在小学、中学、高中三个阶段不同的理想,后来上山下乡了,在农场十年就没有办法自己选择,再后来,跟着丈夫出国陪读四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眼看四十岁的人,什么专业也没有,于是开始写东西,我觉得我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有人说,人生最高境界只有两个:一个是有幸福的家庭;一个是有自己喜爱的工作,而大部分人能够达到一项就很好了,我觉得我有了,我两个都有了,所以我很幸福。
网友:王周生女士,想听听你对自己不足的评价,你知道自己创作上的不足吗?有的作家只在乎别人的评价,不在乎自己的内心;还有的作家只在乎自己的内心而不在乎别人的评价,那么你呢?
王周生:我们这一代人都很在乎别人的评价,所以比较拘束,不象年轻人,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我写的小说,是给别人看的,我很希望人家喜欢,所以我常常喜欢别人打电话告诉我,你的哪篇文章有什么问题,或者是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有人说我的散文比小说好,其实是批评我的小说不好,我一点也不生气,我不是出生在书香门第之家,我们家族里也没有很好的文化传统的背景,我父母亲以前都是农民,我们家里从小我看到的只是毛主席著作,马列著作,还有军事著作,文学作品很少,小说我们都是在文革中偷了看的,因此,我的基础并不特别好,但是我现在每天都在看书,选择好的书看,每天都有心得,不管是好的书还是差的书,我觉得我自己的创作不会是无病呻吟,总是有感而发,但是我觉得我在语言上还比较粗糙,当然我希望读者能够不断地给我指出来。
网友:作家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王周生:作家需要经历,经历是人生的财富,另外苦难是人生的养料。苦难也包括在经历里面的,另外作家还需要一颗心,是一颗爱心,因为文学表现的就是人性,如果作家本身没有爱心的话,他又怎么能够去感动别人,其他的当然作家需要读书,需要文学的养料。
网友:读你的作品,感觉你是个很爽快的人,你的写作似乎是一种倾泻,有一种一吐为快的感觉。也许这是你的写作的风格,你觉得一个作家的创作风格是应该变化的呢,还是应该不变的呢?
王周生:我觉得作家的创作风格是不可能一成不变的,就象一个人的个性,虽然从小你可以看出一点端倪,但是人是环境造成的,基因在人的性格当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包括血型,但是环境能够改变和塑造一个人的个性,比如说我在文学研究所工作,我接触的都是一些学者,学者的学识、学养和他们的人品,都会对我有渗透的影响作用,所以从《陪读夫人》到《性别:女》,我的创作风格是有所改变的,我觉得《性别:女》理性的东西比较多一些,这也是我的这篇作品被批评的一个原因,但是我看过一篇德国作家写的《玻璃球游戏》,我觉得这篇小说非常好,看得时候很吃力,哲学的意味太浓,所以小说的写法也是可以有多种多样的,《玻璃球游戏》对我来说,是这辈子无法达到的境界。
网友:陪读夫人已经成了你的作品、甚至可以说现在作品中的一个代表,那么当你回到上海后,你觉得你还有可能写出类似的新作品来吗?
王周生:《陪读夫人》是我的第一个长篇,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完全凭着自己想要的倾诉的愿望,流着泪写成的,所以我很珍惜它。现在要我再写一遍《陪读夫人》,恐怕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因为心境变成了,这十年我的经历也有了变化,所以同样的题材不同的心情,写出来是不一样的。
网友:你的本职工作是社会科学院的文学研究员,其实文学研究和文学创作是两回事情,你怎么摆正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你的文学研究工作有助于你的文学创作吗?
王周生:我的本职工作是文学研究所的一般的研究人员,和文学创作确实是有冲突的,但是这十年我努力创作的同时,也争取把本职工作做好,我最近完成了一部理论著作《关于性别的追问》,主要是讲当代文化当中男女性别问题,通过追问,我突然发现原来妇女解放也同时解放男性,从前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够做到的,女同志也能够做到,现在我认识到我们讲的是平等,不是相同,这是雨果说的话,因为男女确实是不一样的,如果男同志做到,女同志也能做到,女同志必定是双重负担,因为养育子女的责任女同志是逃不掉的,话说回来,文学研究和文学创作对于我来说是互相支持的,如果没有文学研究,我也就认识不到上面的这些想法,但虽然我同时做两个工作很累,但是你一步步做就是了,想起一个小故事:一个新的钟出厂了,它很害怕,它说:哇,我一年要动三千一百多万下,这怎么完得成啊?老钟对它说:不要担心,你一秒钟摆一下,就可以了。这个故事对我非常有启发,我每天就这么摆一下,我每年就出了一本书,所以不要害怕,走自己的路。
网友:凭印象您好象在上海市闸北区共和中学读过高中,作为您的校友和学弟(当初我读初中),至少作为同龄人,为您的成功而欣赏。我们这一代,所受的伤害和折腾太多了,倒下去的、冲出去的、默默无闻的故事太多了,但是涉及此类的好作品太少了,希望优秀的作家能关注我们这一群体的精神食粮需求。另外,那些强加在我们这一代身上的偏见和思维定式,对人的生存、发展伤害更大。望能有机会聊聊。
王周生:我是1965年从温州第一中学转到上海共和中学读书的,那时读高三,我父亲是军人,所以我们一家跟着他走,我们共和中学的同班同学曾经聚会过几次,每个人的经历都不一样,这不是因为努力的程度不同,而是因为机遇不同,我们聚会的时候,大家都很感叹,岁月不饶人,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没有过多的奢望,因为我们都有一个比较安定的环境,许多人都有很幸福的家庭,这就够了,说到底,幸福是一种自我感觉,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网友:可以说说你是怎么认识你的丈夫的吗?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复旦大学的副校长,但毕竟你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普通的教师吧?
王周生:我认识我丈夫的时候,大家都是农场知青,有着共同的经历,虽然家庭背景不一样,可是我们的价值观是基本相同的,这就涉及到恋爱婚姻中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性格可以不同,但是价值观很重要,只要价值观相同,有再多的矛盾,都可以沟通。可惜,我先生不看我的作品,他没有时间,也可能对文学不感兴趣,但是我觉得这样也好,可以让我自由自在的发挥。
网友:很多女作家写小说,性的描写占很多空间,你的作品《性别:女》看似涉及到这个内容,但其实是并没有多少这个方面的描写的,他们评奖的选中你的作品,是不是也因为有这个原因呢?
王周生:其实不止是女作家,男作家写起性来更肆无忌惮,有时候比如说,象贾平凹的《废都》,游离于情节之外的性描写,充斥其间,有时候作家在现实生活中达不到的欲望或理想会通过作品来表达,但是性描写,作为文学来说又是不可缺少的,因为文学描写的是人性,生死爱恨是文学永远的主题,我前面说过了,关于性的描写,我并不反对,看你要表现的是什么,比如说,《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在当时传统的英国社会中,性是被禁锢的,尤其是女人,因此,这样的小说,是有进步意义的,而且它的性描写是美的,不是恶俗的,另外,在中国传统文化当中,性的描写使用的语言也是非常优美的,象我,传统文学的功底不是很深,如果不能写的很美,还是谨慎为好。
网友:你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得奖了,你怎么看待作品得奖的情况?
王周生:我的《陪读夫人》得的是上海长中篇小说奖,《性别:女》这次得的是第二届中国女性文学奖,得奖总是高兴的,不管有没有奖金,因为我比较在乎别人的评价,但是,我这个人不太自信,我总觉我不是很适合写小说,有的人天生是为艺术而生的,比如说有些音乐家,比如说上海的王安忆,而我,要在后天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爬,象蜗牛一样。
王周生结束语:谢谢大家,陪伴我一个小时,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的聊天,我觉得这样比面对面更好,因为我的尴尬你们看不见,我希望今后有更多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