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持人:2003年5月28日下午14:00-15:00著名作家叶兆言做客嘉宾聊天室。与广大文学爱好者、网友共话他的文学生涯,并进行现场交流。
叶兆言:谢谢网友来捧场,我觉得这是一次非常奇特的网上见面,因为是非典时期,不宜来上海,所以就准备通过电话的形式来亮相。也没有想到我的姨夫突然过世,所以仓惶奔丧,因为姨夫在农村,整个活动感觉到十分匆忙,不管怎么说,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我觉得非常好,一切都尽如人意,感谢现代化,有手机可以保持联系,照样不耽误回答,仅从这一点看,我也匆匆地进入了网络时代。
网友:请问叶先生,你怎么看待名人出书现象。
叶兆言: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通常的情况下,一本书出来的话总有它的道理,我想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还是那句我说了好多遍的话,这本书究竟好不好。
网友:您一般喜欢读什么书籍?您认为自己写的最好的书是什么?作家需要克服的最大障碍是什么?请评论一下网络文学?您近期创作计划?
叶兆言:谈不上我喜欢读什么,我整个乱读书,唯一可以说的,反正始终是在读,有时候一本书反复读,有时抱了一堆书,胡乱翻。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最好的书是什么,对我来讲,我前面也讲过,让我揪心的始终是正在写和没有写的东西。我想象自己可能会写得更好一些,而对于以往已经完成的作品,通常我是不太去想它们的,因为我已经写完了。作家需要克服的最大障碍是战胜自己。网络文学也是一个说不清的话题,因为网络上确实有很多不错的东西,也有很糟糕的东西,所以没有理由反对它,也没有理由把它捧到天上。我觉得起码在这些年,好的网络文学,最后还会变成印刷品,或许我们更习惯这样的方式。
网友:有文章说,叶兆言的文章有着父辈、祖辈的朴实本色,有着母亲的善良和美丽。我也有这样的同感,所以我觉得你的作品可能也离不开这样的范围,从另一个角度说,也许你写不出人物的阴险、狡诈、恶毒和残忍,你认为呢?这与创作来说,也许不见得是好事呢。
叶兆言:我想当然不是好事,首先我总想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不用说是和父辈、祖辈不一样,即使是和同辈,和自己以往的作品都不应该一样。创新是小说的根本,如果创不了新,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网友:看到了你不少的散文,感觉上你的散文因为你文笔的儒雅气息而别有功力,你的散文和你的小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有作家是小说写不出了去写散文,你肯定不是,那么你是什么状态下去写散文呢?
叶兆言:这个也说不清,通常是我在写小作的间歇去写散文,我曾经举过一个例子,写小说就象抽大烟,它是一种让你入迷,让你上瘾的东西,因此在不写小说的时候,你可能会摸两支香烟出来代替一下,我并不是就说小说一定比散文重要,我只是说他们跟我的关系是这样的,就是大烟和香烟的关系。另外还有一个小原因,这可能也是受前辈作家的影响,因为小说家不写散文确实很少,过去只有只写散文不写小说的作家,几乎没有只写小说不写散文的作家,所以小说家弄点散文蒙人是很自然的事情,小说家没有散文家那么清高。
网友:叶先生对中国作家的写作现状有没有批评意见?是不是有些作家显得太急功近利了?比如一年几部长篇之类的。
叶兆言:我觉得象我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出来批评的,如果他能写几部长篇,就写几部长篇,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关键是他的长篇写得好不好,一个作家很可能写得又多又好,也可能写得又少又坏,所以多少不应该是一个评判的标准。
网友:现在有不少作家都进入的校园,比如马原、格非等。我觉得以你的学历和你的创作经历,也是不会没有大学邀请你去做教授的,如果你是拒绝的话,那为什么呢?难道真如有文章说的那样,放逐在学院外的叶兆言沉浸在无目的的阅读之中,这为他的写作奠定了丰厚的基础?
叶兆言:首先我想说的是,确实没有大学邀请我去做教授。我想也不至于,在学校内也同样可以学,事实上我很向望校园生活,因为我觉得校园中生气勃勃,充满了一种年轻的气息。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校园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归宿。
网友:“在对过去的清算中,研究者总是强调不让作家安心写作的外因,对作家个人的放弃却缺少必要的分析。鸡没地方下蛋和屁眼里没蛋可下,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你觉得作家们会接受你这样的观念吗?是不是因为你作家和学者的双重身份,使得你谈论这样的问题比学者更敏锐,比作家更超脱?
叶兆言:我只这么说,接受不接受我管不着。我想事实确实也是如此,因为不管怎么说,写和不写还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如果要找不写的借口的话,永远找得到,到处都是。我想不是,我更认同自己是一个作家,而不是一个学者,而且我确实不是学者,我想冒充学者是一件很可笑的事。说老实话,我就是一个写小说的人,我犯不着在小说家面前装学者。
网友:叶先生:现在不少文学杂志都说要扶持新人,我看真正能做到的并不多。记得两年前一份全国性报纸上登了一位省级文学杂志主编谈如何办好刊物的文章,谈到他在新上任主编时,看到两年前作者自由来稿的信封还没开启,这使广大业余作者看后很有感慨,一个文学杂志如果这样漠视业余作者的来稿,是没有生命力的。请你谈谈这方面的看法,最好结合江苏的《钟山》和《雨花》,谈谈这两家杂志是怎样扶持新人的。
叶兆言:我想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鼓励自然是重要的,但我想,说他不重要也没有什么错。我始终认为写作是一种“爱情马拉松”,最重要的是你要热爱写作,你要爱,为了写作,什么样的委屈你都能承受。如果退稿会让你写不下去的话,我想你是否能当作家,这值得怀疑。我曾经就有过被退稿的经历,我确实是因为退稿非常苦恼,也抱怨过,后来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就是我为什么非要让那些莫名其妙的编辑来证明我的价值,我想退稿其实能够变成一种很好的鼓励,如果用爱情来形容的话,太容易得手反而没有意思。
网友:支持也老师的创作的最好办法是买叶老师的文集,读叶老师的书。
叶兆言:谢谢!这确实是一个支持。
网友:叶先生:你的女儿因为与你合写了一本书而增加了两代人写书的队伍,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的呢?记得你以前说过不对女儿施加影响,只要晚年能和她他一起生活你就满意了,那叶子现在开始写作,进入了你尤其熟悉的领域,你是否更满意了呢?
叶兆言:我想这是一个让我狼狈的话题,因为一个父亲的愿望总是不一定能实现,比如我父亲对我的态度,我想我对女儿的态度也是一样。我并不赞成她当作家,她自己也没想当作家,她现在在写一些东西我觉得很正常,我觉得写作是一个人很基本的能力,凭借自己的兴趣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这也挺好。我没有什么满意,现在可能好一点,因为前段时间要关心她考大学,而且写作对考大学是有影响的,所以我并不赞成她写作。大学考完了,我就是这个态度,你想写就写吧。还是那句话,真正的作家,想拦也拦不住,想捧也不捧不起。
网友:请问叶先生,常常在当今文学杂志上看到一些陌生面孔的作品质量上乘,比有些成名作家的作品还好,听一位作家朋友说,他在成名之前的不知作品写得很认真,质量也好,可投给刊物后大多石沉大海,后来终于有一篇作品在知名刊物上发表了,并被选刊录用,以后就约稿不断,连以前自认为写得不怎么样的作品都能很快被录用。请你谈谈这方面的体会和看法。
叶兆言:我想可以持和上一个回答得奖的问题差不多的态度,我始终认为写才是最重要的,写出来才决定一切。至于写出来能不能发表,有没有影响,最后能不能得奖,这当然是好事,但是他也并不是象我们想象的那么重要。我想起码我不仅仅是为了得奖去写。这样的现象完全可能,而且毫无办法。文坛势利这根本就不奇怪,关键还在于我们能不能经受得起考验。
网友:很多作家都说写作是苦差事,但又都是笔耕不停,这真是一个怪现象。你考虑到什么时候退休?也就是说不再写作啦,只是喝喝酒钓钓鱼了。
叶兆言:这和领导干部开会和抱怨开会一样,又喜欢开会,又抱怨开会。不管怎么说,写作虽然是一件苦差事,但它确实是人间一件很美丽的差事。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觉得对于一件作家来说,最苦恼的事情就是他失去写作的能力。尤其当写作成为一个人的生活方式的时候,我无法想象我不写作还能干什么。
网友:叶先生:对不起,知道那个关于诺贝尔文学奖的问题已经把你问烦了,但我想从另一个角度问你,获奖的情况毕竟对作家来说是件好事呀,王安忆的《长恨歌》第一次出版已经好几年,可去年获得了茅盾文学奖后,又掀起了一股热潮,甚至销售粮超过了以前,你不觉得获奖对作家带来了利益吗?尤其是项诺贝尔文学奖这样的奖项?作家不考虑利益,难道还真准备写书孤芳自赏?
叶兆言:获奖当然会给作家带来利益,而且作家也没有必要是硬要去拒绝什么奖,但是我想一个最简单的事情就是获奖是对一个已经写完的作品的鼓励,而对于作家来说,最重要的和最困难的是那些没有写的和没有写完的,所以当我说“获奖不重要”的这句话时,我更多的强调是当时那些手上正在写的或者还没有写的作品,对于这些东西,谁也帮不了你的忙,获奖帮不了,拍电影、拍电视、媒体炒作都没有用。而对于作家来说,重要的是写和正在写。
网友:叶前辈:现在的文学创作(写小说)是否非得要把所写的故事面面俱到的讲完,才能写出好小说呢?小说那种意境的、深邃的一面还需不需要去表现呢?
叶兆言:我想当然是需要的,而且毫无疑问。
网友:叶先生:我不懂文学,学得也不好。看了您的中篇小说“余步伟遇到了兰”,我感到,您把人物描写得很活,但是,那些诗话的和情感的东西基本没有。我想问的是,当前文学创作是不是已经对那些人物以外的场景与情感过时了呢?现在很多作品都是喋喋不休的讲故事,好像艺术化的东西淡薄了许多,是不是这就是这就是当今小说发展的走向呢?我很迷茫,希望得到大师的指点。
叶兆言:我想显然不是,如果读者不满意,那就是作家没有做好。而且文学本身是有变化的,变才是文学的根本,我并不认为文学中有一种固定的好或不好。
网友:叶兆言的写作不算快手,作品几乎是“磨”出来的,请问,如何看待“作坊”式的创作?最近有什么新的创作计划?
叶兆言:我想首先写作是一种苦差,称之为作坊式的劳动,我想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一个作家所做的事情,其实也就是努力写好,至于能不能写好,那并不是作家想就能解决的问题。我始终在写,不快不慢,新的创作计划,最近在写《读书笔记》,刚写了一篇给《上海文学》,谈“唐吉柯德”的,现在还在写“雨果和巴尔扎特”。
网友:你怎么看南京文学圈的存在状态,它对你的创作有影响吗?怎么样的影响?你怎样看待韩东这个人的?你怎样看待创作中意识形态这个问题的?
叶兆言:我觉得南京的文学界应该很好,很好的标志是他非常丰富,它聚集了很多写作的人,聚集了很多以写作为生的人,有这种感觉挺好。我怎么看韩东,一下子说不清,我在没上小学的时候,就认识韩东,因为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是“难兄难弟”,所以说如果要用到“世交”这个词,我想我们两家应该是,我确实也觉得韩东有很多小说写得不错,当然我更欣赏的是他的勤奋。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努力在写,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没什么比写还重要。我们这一代作家除了用写作来证明自己,别无出路。我几乎不看创作中意识形态这个问题,我几乎不想这个问题。
网友:请问,你对目前的文学界的后辈们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叶兆言:我没有什么想说的,而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于一个后辈作家来说,前辈作家的话往往不中听。我现在用陈村的话来说,是一个典型的中年老作家。
网友:“我想一定有作家深深后悔,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们被不能写的借口耽误了,就像一首流行歌词叹息的那样,想去桂林时没钱,有钱去桂林却没时间。……如果写作真成为中国作家生理上的一部分,不写就手痒,就仿佛性的欲望,仿佛饥饿感,仿佛人的正常排泄,结局或许不会这样。”这是非常精彩的结论,这样的结论来自于你的创作灵感呢,还是来自于你硕士研究生的学历?
叶兆言:我想更重要的是我的经历,它不仅仅是因为某一个突然的感觉,既和我的写作经验有关,又与我读的书有关,而且中国文学确实又如此。
网友:叶作家:我是将你视为作家而不是学者的。非典有如下三问:一、请问身为教育家的父亲,当初是希望你成为作家呢,还是学者?家父对你有没有家训之类的?父亲对你的影响大还是母亲的大?二、除了写作,你目前有没有像学者那样正在研究的课题?三、请你说说对上海和南京两个兄弟城市之间在文化上的差别。
叶兆言:我在第一问题里已经说过了,其实我的父亲并不希望我成为作家,他不希望我成为作家的原因有,一是遗传,二是我父亲因写作被打成右派,他并没有被剥夺被写作的机会,在那个时代里,他还在写,但是在写自己不愿意写的东西,所以他认为写作是一种苦差,是自己人格的一种羞辱,所以他不赞成自己的孩子当作家。也没有希望我做学者,从小我的家庭给我的教育是非常普通的,希望我成为一个普通人,我记得我中学毕业时,他为我设计的蓝图,是做一个非常好的工人,我想在六七十年代做工人是非常伟大的。我的父亲对我的影响大,其实我成为作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父亲的原因,因为我父亲有两件事对我影响是巨大的,首先是他收藏了大量的书,我想我是他藏书的受惠者,正是因为我大量阅读了他收藏的书,所以我想我当作家很大的原因是阅读了这些书。第二,是因为父亲的工作方式,我想作为一个儿子来说,父亲写作的成就的大小实际上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如何努力,在我的印象中,我的父亲一直是兢兢业业的在工作,他留给我的印象是,作家这个行当就是没完没了地坐在桌子前写作,所以我说我的印象重要,就是在这。如果我要当作家,我就是重复父亲这个造型。我说不太好上海和南京文化之间的差别。
网友:你曾经引用福克纳说过的话,说真正的作家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影响到他的写作。那么你认为新中国解放后,作家们的不作为,那只是他们自己个人的问题,与社会毫无关系么?
叶兆言:肯定不是,我认为是和社会有关系的,而且是和社会有太大的关系。但是我想作家放弃和不放弃这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问题,客观的情况就是我们大多数作家都选择了放弃。我这么说并不是指责那些作家,而是提醒自己。言:肯定不是,我认为是和社会有关系的,而且是和社会有太大的关系。但是我想作家放弃和不放弃这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问题,客观的情况就是我们大多数作家都选择了放弃。我这么说并不是指责那些作家,而是提醒自己。
网友:《红楼梦研究》的批判,因毛主席的点名而成名。本来很简单的学术之争,于是上升为一场阶级斗争。这是你原本的一个观点,请问,你现在还认为在文学领域里有纯粹的学术之争吗?
叶兆言:我想应该是有的,至于说怎么有,我说不清楚。不能因为过去的学术之争,过多的加杂了政治因素,因此认定文学领域是没有纯粹的学术之争,我认为是有的。
网友:对江苏作家群的看法,为什么在江苏会出现这样一群活跃的作家?是秦淮河的影响还是中山的影响?
叶兆言:我想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南京这个城市是否当作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象北京有这么多做官的机会,也不象上海有这么多发财的可能,什么都干不了,我想就选择了作家。
网友:您好,叶老师,我是扬子江诗刊主编子川的好朋友,向您问好!请教,作为名人的后代,对您作文做人有什么影响?谢谢!
叶兆言:我想不管作为什么人的后代,这都是有影响的,作为一个作家的后代,生长在作家家庭的环境里,我想我过去总是面临着一种尴尬的问题,因为我的父辈或者我的祖辈给我的教育都是学中医可以遗传,学绘画学书法也可以继承,唯独写作是没有办法传下去的。所以在这个家庭里最真实的事情是,我的祖父不鼓励我的父亲当作家,我的父亲对我也是这样。我想如果说我当了作家的话,起码从家庭的愿望上来讲,有点不符合初衷,通常在过去,我回答这些问题,都是说家庭对我没什么影响,因为我的父亲和我的祖父都不赞成我当作家,而且我是一个听话的孩子,我确实从小没想过当作家,所以我想说我当作家是一系列偶然的原因造成的。关于这些偶然的原因,我想一时间也说不清。
主持人:谢谢嘉宾,谢谢各位参与的网友,本场聊天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叶兆言:我不道说什么结束语好,既然时间到了,那就结束吧,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