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的一天晚上,一群“追星族”驱车上百公里来到上海最东面的南汇嘴公园,只为赴一场与星星的约会。 夏末秋初,海面上天色清朗,星辰的光辉穿过大气层,投射到地球。“农历八月二十以后,就要迎来拍星星的好时间了。”施建国是南汇人,今年53岁,“星龄”8年,平时除了上班,所有时间都用在拍星星上。 在上海,这样的“追星族”不少,李国强也是其中之一。他是南汇嘴公园的保安,24小时都守在东海海边,星空陪伴了他人生中的起起落落。“我喜欢以司南鱼雕像为前景拍摄星空。一年365天,每天的画面都不一样。” 拍星师徒 深夜11点,驱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环湖西二路上,越靠近海边,喧闹声渐起。到达南汇嘴公园已是凌晨,抬头仰望,一条乳白色的光带从天空中滑落。 公园内没有开灯,偶尔传来几个年轻人的说话声:“快上来!这边好美啊!”面朝大海的广场上漂浮着一圈灯火,走近看,原来是一顶顶帐篷。每顶帐篷前面都摆放着三脚架,支着一台相机。不远处的房车基地升起露营的亲子家庭烧烤的青烟。 公园边的办公室点着微弱的灯,这是李国强值班的地方。从深夜11点到凌晨2点,是天空最暗、星星最亮的时候,流星也会达到峰值。突然间,一颗流星划过,留下长长的尾巴。“咔嚓”,唯美的一幕被相机捕捉。“几个小时的等待总算没有白费。”他高兴地说。 李国强是“半路出家”。他早年开过出租车,当过保安。6年前,家住在老港镇的他成为临港片区的保安队长,负责管理新片区的100多名保安,滴水湖、观海公园和东海大桥是他的分管区域。工作之余,他几乎都待在南汇嘴公园的值班室,因为这里有让他魂牵梦萦的一片星空。 刚到南汇嘴公园上班时,李国强对摄影一无所知。他发现,每到夜晚,来临港拍星星的人很多。“师傅,麻烦帮忙关下灯。”拍摄星空需要尽量减少光污染,每次有人找他关灯,他都欣然应允。慢慢地,他和许多摄影师成了朋友,请他们传授拍摄技巧。施建国便是带他入行的人。刚开始,他没有相机,施建国把自己的旧相机借给他玩,“师徒”经常一起彻夜拍星。 “追星族”追逐的星空有几种主要类型。银河,是星星汇聚而成的光带,在北半球,银河一般在夏秋两季才能看到,且必须在天色极暗,光污染很小的地方。星轨,是星星运行的轨道,星轨的拍摄时间很长,按照地球24小时转动360度来算,拍摄1小时,星轨只划过15度。流星雨,在每年相对固定的时间出现,比如8月的英仙座流星雨,11月的狮子座流星雨。今年8月12日,英仙座流星雨如期而至,据说每小时有110颗左右的流星划过天空。而偶发的流星,其实每一天晚上都会看到。 这一晚,对于施建国来说同样是一个不眠夜。晚上10时,他便和几个同伴扛着重达几十斤的“武器”来到临港海边。凌晨2点以后,其他拍星星的人逐渐散去,他们就躲在车子里,等待日出,第二天一早拍完日出,直接驱车60公里去上班。 “很少人选择拍星星,因为太累。”快门按下去以后,等待两个小时以上是常事。“而这段时间,你只能傻傻地等,还不知道拍出来的照片成功与否。”三脚架一定要稳定,每当有风的时候,施建国都会紧张。“只要轻微抖动一下,一张照片就没了。”为了保证曝光准确,他一般会用两台相机同时拍。 星空不分冬夏,只要有星星的日子,“追星族”们都不会错过。夏天蚊虫漫天,冬天海边的温度达到零下,人在寒风中无处可躲。 南汇嘴大堤以北,就是茫茫大海,一座长长的大堤延伸到海里。为了捕捉最好的风景,几个人互相搀扶着,沿着大堤徒步往海中央走。正赶上海水涨潮的时候,风声夹杂着海浪声呼啸而过,震耳欲聋,在黑夜中带来几分恐怖的气氛。 “生活中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我就会找个理由到外地去拍星星。”施建国刚刚从云南贵州的山野拍摄回来。8年间,为了看星星而跑几百公里的事,施建国没少做。“在星空下是很浪漫,但为了看星星,我们要做大量的记录和数据分析,还要自学看星轨图,这都是很枯燥的。” 和那些跑遍世界各地拍星星的小伙伴不同,同样的风景,李国强拍了六年。“他们都去很远的地方拍,我走不开,我天天在南汇嘴。” 李国强每天上班都带着相机,他拍摄了无数以司南鱼为前景的星空图。“我和它(司南鱼)的感情非常深,每天早上起来第一眼就看到它,晚上睡觉前跟它说晚安。天气晴朗的时候,暴雨的时候,打雷闪电的时候,一年365天,每天的风景都不一样。” “追星族”们的年龄跨度很大,上至70岁,下至20来岁。说起印象最深的一张照片,师徒俩都不约而同地提到这一张:“那天夜里,我们和往常一样在海边拍星,等待之间,看到一对情侣坐在车顶上看流星雨,从天黑坐到天亮,我们把这一幕拍了下来,后来还得了奖……” 星空姻缘 叶遥和她丈夫,正是这张照片的主人公。2013年8月13日,叶遥清楚记得,那天正好是七夕。那晚,北半球三大流星雨之一的英仙座流星雨现身苍穹。 “英仙座流星雨是最有名的流星雨之一,不但数量多,而且几乎没有在夏季星空中缺席,是最常被观测到的流星雨。”叶遥说。英仙座流星雨碰上七夕非常难得,下次要到2032年8月12日,19年一遇。 2013年,她和丈夫还在谈恋爱,偶然从网上看到流星雨的消息,就决定踏上观星旅程。“我在黄浦区上班,他在嘉定区。那时我们还没有车,他借了朋友的车,下班后从嘉定开过来接我,再一起从市区出发,一路上买了各种吃的喝的,开了两个半小时车才到南汇嘴。” 到达时,观景台上已经聚满了人,广场上停着十几辆车子,大多是摄影爱好者。“我们在车里看不见,怎么办呢?到车顶上去吧!”两人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爬到了车顶上,还差点把车顶踩凹。 晚上11点半,第一颗流星开始划过天空,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太美了!”叶遥兴奋得像个孩子。那是他们第一次看流星雨。“我原以为流星雨是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没想到是这样一颗颗划过天空的。” 那天夜晚能见度很好,到凌晨以后,每分钟都有20多颗流星飞过,漫天的星辰,让两人十分震撼。“那天晚上有两个摄影师看到我们坐在车顶,就问能不能给我们拍照。”就是当时抓拍的这张照片,后来成了两人之间牢不可破的“红线”。 “谈恋爱每次吵架想分手的时候,看到这张照片都会不舍得。”叶遥说,“我们一起见证了这样难忘的时刻,还留下了珍贵的照片,我觉得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恋人之间能有一次这样难忘的回忆足矣。” 结婚的时候,这张照片又成了结婚照,在婚礼上播放。如今,夫妻俩有了一对4岁的双胞胎,他们的微信头像仍是这张照片。 生活中的起起落落,都与这片星空有关。婚后,叶遥深刻地感受到了“中年危机”,从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一下子步入了“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面临来自工作和家庭的双重压力。孩子出生以后,她甚至一度患上了产后抑郁症。 “迎来了新生命以后,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中再也没有好的事情等待着我了,接下来就是不断地失去,这让我非常难过。”抑郁的时候,有人愿意倾诉,有人会藏在心里,叶遥是后者。“我喜欢静静看着星空,感觉自己在跟宇宙沟通。” 后来,叶遥慢慢调整过来,自己开了一家管理咨询公司,当起了小老板。“今年因为疫情,生意都停滞了,但公司还能勉强‘活着’。”叶遥平时要四处跑业务,每当不开心的时候,她就会买两瓶酒,和老公两个人坐在楼顶看星星。 “小时候看《霹雳贝贝》,我总幻想着自己和影片中的外星人小孩一样,只是暂时在地球上生活,有一天自己星球的人会来把我接走。”叶遥说,世界上所有的美景,最喜欢的还是星空。 进入荒原 中秋节刚过去一周,胡少轩便开始策划新一轮的拍星旅程,观察星轨图,在专业软件上计算出何时、何地能观测到银河。胡少轩家住在杨浦区五角场,除了上海的南汇嘴、崇明横沙岛、奉贤的海湾森林公园以外,他还去过新疆、甘肃、青海等地“追星”,甚至进入过无人区。 青海哈拉湖,在蒙语中是荒原黑海的意思。这里湖面海拔超过4000米,四面环山,人迹罕至,是真正意义上的无人区。胡少轩一行5人,雇了一辆当地农民的拖拉机,便进入荒漠当中。 “拖拉机一开始沿着过渡区域的小路奔跑,路面坑坑洼洼,一路颠簸,短短8公里路开了一个小时。”然而进入沙漠深处以后,路便消失了。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沙海,几株胡杨树横七竖八地卧在沙土里,没有人,也没有路。 “把我们送到沙漠核心地带以后,农民跟我们约定好,三天以后再来把我们接出去,中间会给我们送一次水。”白天,几个人在营地休息,不敢走远,因为怕迷路,到了晚上,就出来拍星。 沙漠日落的时间是晚上8点,等到完全天黑已经是晚上10点以后,当天上星辰初现,那壮观的画面令人叹为观止。胡少轩拿起手中相机,将胡杨树的场景放在镜头前面,满天繁星作为背景,画面呈现出强烈的生命气息。“这是我等待时间最长的一次拍摄了。” 沙漠昼夜温差很大,四周都是白茫茫的荒山,积着厚厚的雪,夜间室外温度达到零下8℃。胡少轩每拍摄半个小时便要进入帐篷里取暖。而更让人担忧的是,有两个同行的拍星人出现了高原反应。 早在进入无人区前,他们就听当地的驾驶员说过,有游客在进入无人区的路上,因为感冒、高反引发了肺气肿,虽然立即把人往外拉,但这个人到半路就不行了。 “当时我们如果往回走,到最近的德令哈市要200多公里。而且所谓的路,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只有当地的农民才能认得。”而为了不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高反的同伴甚至坚持一边吸氧一边拍摄。“为了一张照片,真的冒着生命危险在拍摄,现在想起来我都后怕。”胡少轩说。 深夜的沙漠又冷又黑,四周还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叫声和不明野兽的声音,农民教他们在帐篷里打着手电筒,防止狼群靠近。靠着自己带来的干粮、方便面,以及农民送进来的补给水,五个人度过了艰难的三天三夜。但胡少轩说,“能拍到理想中的画面,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生活中总有很多不如意的时候,拍星空能让你忘却一些烦恼。”胡少轩从事司法鉴定多年,日常工作压力很大,而拍星星早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每次在等待的漫长时间里,我都会看着头上的星辰,感受自己的渺小。宇宙浩瀚无际,我们身边的那点小小的烦恼又算得了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