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我以往的中国经验,从不知有合同与合约这回事,那时第一个档案袋,总是比你先行地投入一只铁饭碗,打从21岁到44岁的23年间,我先后在三个铁饭碗中生活,甚至在往后居住美国的若干年间,都未能与资本家们签订过任何一种卖身契。我对合约是陌生的。今年4月30日,我与复旦大学上海视觉艺术学院却签下了我生平的第一份合约。合约为何迟迟而来?当中有其偶然性,也有必然性;当这二者谋合,就不必去刻意寻求,你必须接受命运的这种安排。说到偶然也真有点玄;年初的一天,忽然与新朋友钟雨先生同坐一个饭桌,此外还有老朋友李海林等人,当我得知钟先生曾经在某所大学干过,我便与他谈到,这所大学所属学院的一位从未谋面的雕塑家,表达了我对这位雕塑家的佩服与倾心,这才方知钟、李与这位雕塑家同属一个新兴机构的筹备小组,他们聚散不一的,正为上海文化教育事业一个大的举措工作了经年累月。由于贪杯,不久我们又有了第二次饭局,直到席散之际,我还没有意识到本人与这个文化大举措有任何牵连;上车的一刻,这个“筹备核心”丢给了我一句话:“三月份也许能找你谈一件事,相信那时应有一个比较具体的谈论框架”。他们欲与我商洽的,正是4月12日甫告成立的,复旦大学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的事。
下面说其必然性,我是一个“上海土著”,仍是偶然性与十分牵强的必然性作怪,使我身怀美国护照;当我去国11年后首次身归故土的那一年(魂,从未离开故土),那个早晨,我迫不及待地来到马路上,边咬着葱油饼边在街角站定,各种型号的上海新市民从我身旁掠过,手肘会被人猛地一撞——这在美国是没有的,不过上海倒也不见外,吾土吾民,我自豪能立即融入上海的人流之中,他们也只当我是一名在街头待工的外省人而已。
跨出校门的翌年便是“文革”,之后是阴晴未定的上世纪70年代与逐见清明的80年代,1988年我便去了美国,当我整顿行装,将紧绷在内框之上的油画一幅幅地卸下时,其裂帛之声犹在耳边,我意识到自己正在与文化诀别,若干年过去了,方才得知,文化是诀别不了的。也许是距离产生了美感,我们那一代人的勤勉、纯真是绝无仅有,然而我们这一代人在哪里?但愿我的所指,更多是精神层面,而不是有意的矫情;孜孜以求的这一代人又所存几何?这一代人是否还有值得传承的价值?哪怕是从环保的意义上讲。现今上海的有识之士透出了强烈的回望意识,他们放送了善意;他们求贤若渴,而我辈并非贤达之士;我只是一个处于边缘地位的架上绘画的作者;而且是“过了气”的作者,他们的诚意感动了我;于是便有了当我处于退休之年,迟迟而来的,我与祖国的第一份合约,这份合约的编号据说是建院后的第001号。
SIVA的学生也是值得期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