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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家书里有世事人情变迁——“抢救中国民间家书项目”见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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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子邮件、手机短信“满天飞”,电话无处不在,中国百姓手写的家书随之变成了需要抢救的“中华文化遗产”。4月10日,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等5家单位在北京宣布,联合发起“抢救中国民间家书项目”。
  
  
  记者来到北京西三环外的一个普通居民小区,走进“家书征集组委会”办公室,迎面书柜里整齐地排放了十多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夹,里面装的是两个来月的家书征集成果;桌上的两部征集热线电话铃声此起彼伏。记者得知:“我们已收到海内外华人家书近6000封,另外还得到家书线索1万多封。”
  
  经允许,记者轻轻打开一个个经过整理的文件夹,里面有明代书法家王铎的手札、孙中山先生的亲笔书信、北洋时期要员曾毓隽的家书、著名学者季羡林的手札、经济学家陈翰笙的家书。更多的家书出自普通老百姓之手,里面记载着写信人丰富的情感世界,记录了当时的市井民情,更写下了特定历史背景下一个个家庭悲欢离合的故事。今年底,这些家书中的100封将入选中国国家博物馆珍藏,剩下的将全部成为拟建的中国家书博物馆的藏品。
  
  “父亲强忍悲痛,写下了这封家书!”
  
  这是一封写于1978年6月2日的信,被精心保存到现在。写信人是我国著名的新闻工作者、上海解放日报原社长、总编辑恽逸群同志。听到家书征集的消息,恽逸群同志的儿子恽君惕和女儿恽辉送来了原信的复印件。这封信对于他们珍贵无比,至今不愿轻易送出原件。在信后附的“说明”中,他们回忆道:“父亲强忍悲痛,写下了这封家书。”
  
  翻阅这封写在普通横格纸上的信,记者仿佛看到一位独自踯躅在北京街头的73岁老人的孤独身影,尽管他早在1926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坚定地献身于革命斗争和党的新闻事业,却在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即被错误地开除党籍,并身陷囹圄达10年之久;“文革”中他又饱受折磨。“文革”结束后的拨乱反正,给他洗清自己的不白之冤带来了希望,于是他在那一年的夏天到北京上访,要求平反冤案和恢复党籍。当他还在四处奔走的时候,传来了夫人刘寒枫在昆明女儿处病逝的噩耗。他的儿女说,“当时父亲上访尚无结果。母亲的去世对他无疑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与母亲一起共度余年的愿望再也无法实现。此刻,子女都不在身边。”
  
  在信中,恽逸群用寥寥数语描述了自己“对这样一个不幸的消息”的悲痛心情。他写道:“我异常难过。”“我已一年完全不抽纸烟,接到26日的信后已抽了两包烟。这几天我精神差些,没有出去找人。”“我要一张放大的照片。”他在信中深情地悼念相伴一生的夫人:“我们从结婚到她逝世,计五十四年又十九天,颠沛流离的生活超过四十年。只解放后几年她才不过提心吊胆的生活,可是她却病在床上。这就是她一生的经历。她对我们的遭遇是思想不通的,但从没有因胸怀牢骚而消极过。这就是她的平凡的一生,也就是值得我们长期怀念的一生!”
  
  恽逸群信中还对儿女们说:“1966年我曾对你们讲,妈妈过世后把骨灰保留好,等我死后,把我们的骨灰一同丢在长江里。后来我的想法有不同。我认为火葬固然比棺木殓葬要节约不少物力人力,也少占不少地方,但仍要消耗不少燃料,对环境卫生也并不好。我又想到,过去医学院教学人体解剖时,很难找到解剖的对象,……如果我死后把尸体交给医学机关解剖,于己毫无损害,而对人民卫生事业则有很大的好处。一个人要对人民有贡献,都要付出艰苦的劳动。把身体(已死)交人解剖,则毫不费力。”很难想象,写这段话的人为共产党打天下时曾坐过国民党的牢,坐过日本鬼子的牢,新中国成立不久却又进了牢房,而且这次坐牢的时间最长。可是在他自己的冤案还没被平反的时候,他心里想的仍然是“对人民有贡献”!这封信让记者深深感受到了一个共产党员的高尚情怀!
  
  “望大人总要与儿争气将(大烟)瘾戒断”
  
  项目组委会副秘书长张海鹰给记者展开一封宽125厘米、高25厘米,写在毛边纸上的信,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你看看这个刚20岁出头的小伙计的毛笔书法,字体工整娟秀,布局错落有致,装裱一下就是一幅精美的书法作品!”
  
  这套家书共有25封,大多写在毛边纸上,也有少数写在套红的宣纸信笺上,全部用毛笔书写,从右至左竖排,没有标点符号。写信人叫卫景安,当时他在甘肃兰州一家商号当店员,其中大多数信都是他托乡邻捎递给山西老家父母亲的。从这些写于1930年至1931年的信中,可以看到当年从山西到甘肃一带兵荒马乱、土匪出没、自然灾害此起彼伏的社会景况。
  
  卫景安在信中常告诉家里托某人往家带了多少大洋。他挣点钱就往家捎,父亲却在家里抽大烟。因此他每每在信里写道:“咱村尽成了吃烟之人,村烂极矣,一言难尽。望大人总要与儿争气将瘾断决立志创业。”“大人烟瘾现不知还吃否?望可急戒。”“咱处连遭荒旱,今竟又遇此大兵灾,扰害万民,每日捐粮要草,富家尚可,穷者度日不及,还要支此大差。况咱家又欠债,大人且还有此烟瘾……大人见信早可收心,将瘾戒断,银钱当事顾举家性命。不然儿虽在外心在其家,昼夜思想无计可施,致儿坐卧不安,如疯一般思前想后。”
  
  尽管全家的生活重担几乎全落在自己身上,还得一次次写信苦口婆心劝父戒除烟瘾,卫景安在每封信中却必称自己为“不孝子”。每封信的开头,他总要先问“父母双亲老大人堂前万福金安”、“二位大人尊前福安”、“二位老大人钧前玉体精神诸事照常是儿万幸”、“家中诸务顺遂”,然后才是自己“敬禀者”、“叩禀”、“跪叩”、“敬启”、“丐呈专此”。每当收到父母来信,他都要“拭手而剖,登案诵读”。信中凡是自称的“儿”字,都写得很小。这样的文字距今不过七十多年,读起来却让人有恍若隔世之感。儿子对父母亲如此恭恭敬敬的态度,时下早已少见。难怪负责接听征集热线电话的张小姐在一旁议论:“这个打工仔真有孝心!就这样的大烟鬼父亲,去他的吧!还给他寄大洋干吗?”
  
  “国难当头,应踊跃赴前线杀敌!”
  
  2004年11月,安徽蚌埠90高龄的张惠老人,向前来家中探望自己的一位老友捧出了一个小包裹,里面包的是老人的丈夫胡孟晋烈士的十几封书信和遗作手迹,包裹外面,老人写下了“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9个大字。从抗日战争初期离妻别子,到1947年英勇牺牲,胡孟晋烈士给妻子写来的一封封书信,都被张惠精心收存。为躲避敌人的搜查,张惠将它们常年藏在土墙缝里,又担心霉变鼠咬,还常常调换地方,年复一年,不知换了多少地方,部分书信已经残破。这一次,老人终于决定将它们郑重交付丈夫的战友。听到“家书征集”的消息,这位战友寄来了烈士部分家信复印件,因为“原件将保存于安庆市档案馆”。
  
  抗战爆发不久,正在家乡当学校校长的胡孟晋毅然上了前线。1939年底,他曾回家探望,临行前给妻子留下一封《辞别书》。他写道:“最亲爱的惠啊,我们又要别离了……亲爱的,谁不愿骨肉的团聚,谁不留念家庭的温暖,要知道国难当头,应踊跃赴前线杀敌。”“对于我这次的外出,请不要依恋,要知道你爱人的走,不是故意的抛弃你,而是为着革命,为着独立自由的新中国而努力奋斗的啊!”他还对妻子说:“家庭经济的困难,生活之痛苦,我是深知的。要革命成功,须经过困难艰苦的阶段。要知道整千整万的难民,千百万的劳苦大众,生活是多么的痛苦啊!”在信中,他嘱咐妻子:“多多阅读书报,好好教养二个孩子,切忌打骂。”
  
  直到1949年初,张惠才知道丈夫已为国捐躯。她立即北上,自行千里用一床棉被将烈士遗骸从山东运回安徽老家,当地政府立即协助重殓安葬,还立碑纪念。丈夫的英勇和妻子的忠贞,一直在家乡人民中广为传诵。
  
  湖北一个平常人家的170余万字家书自费编印成书
  
  一套三卷共五本、印刷体、总计170余万字的《慕兰家书》,静静地排列在征集办公室的书柜里,引起了记者的注意。这套书没有书号,没有印数,也没有出版社的名称。这是湖北一个平常人家的四个女儿为她们的母亲谢慕兰70大寿准备的礼物。送书来的是她们中的大姐、中国青年报高级记者谢湘,随书还带来了几份家书原件。
  
  在电话中,谢湘告诉记者,30多年前,姐妹们陆续离家,去农村插队,去工厂做工,去外地上学,出国留学。劳燕分飞,却家书不断,她们的母亲精心保存了女儿们的每一封信。退休以后,她开始清理这些信件,按发信日期顺序整理。在考虑母亲70寿辰的礼物时,姐妹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母亲的珍藏。“把170万字的家书整理成书,不敢说绝无仅有,起码也是罕见之作。我们都为这个极妙的创意兴奋不已。”编书过程中,曾有过出30万字精选本的动议。但她们的母亲坚决不同意:“要出就出个全本,现在通讯发达了,书信越来越少了,越少的东西越珍贵,越有历史价值。”
  
  为了这套书的编辑和出版,两个女儿曾专程从美国飞回北京;一些朋友自愿“友情出场”,承担起装帧、排版、校对等工作;姐妹们搭上了一年多的业余时间。1999年底母亲生日前夕,300套书自费出版,浅灰的封面底色,分别印上了母亲和姐妹们儿时的合影,以及不同信笺和笔迹书写的信函。赭红色的书名,则由父亲来题写。
  
  谢湘说:“家书抵万金。这套承载着父母之爱、儿女之情的家书,其价值远非用金钱可以计算、可以衡量的。”几年来,不断有亲戚朋友前来索要,甚至还有闻知消息的美国中国问题专家前来联系,希望能将这套书作为重要的第一手研究资料赠送或出售给他们。
  
  “家书确实应该抢救了!”
  
  到6月上旬,全国各地均有家书捐赠至北京,从美、英、加和菲律宾等国寄出的华人家书也在陆续到达。这些家书不分年代和地域,也无论长短,都蕴含着浓浓的亲情,都有着真实、清新、自然的共同特点。一份份家书,讲述着一个个独具特色、别有韵味的故事,令人遐思。
  
  “家书确实应该抢救了!”说这话的是出生在上海崇明县、今年已65岁的郭炳权。早在2001年,他就开始了手中家书的“抢救”工作,将珍藏的242封家书装订成册,无偿捐赠给了上海博物馆。4月24日,他给组委会来信,介绍了自己从1956年到1992年36年间和父亲之间通信的主要内容,还随信附上了当年7月本报对此进行整版报道的复印件。
  
  家住徐州的颜玲娣女士捐赠的40封信也珍藏了大半个世纪。她的父亲是一位铁路职工,从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开始,他辗转津浦铁路多个车站工作。在他给女儿的信中,人们可以读到一个亲历者对我国铁路运输发展一个侧面的详细描写。
  
  本文正要结束,记者收到了一个请柬:6月18日,首次家书展览将在北京琉璃厂宣武区文化馆开幕,这个为期8天的展览,将精选100件这次征集到的家书展出。其中有两个重点专题,一个是6封明清时期的家书,另一个是30封海峡两岸的家书。与此同时,获赠家书的整理分类还在继续紧张进行,更多的传统家书还在向征集办公室汇集,010-88231171或88616101两部征集热线电话仍在不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