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南加州大学大卫帕克终身讲座教授，美国总统科学奖获得者卢志扬：

　　裴校长、各位贵宾、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下午好，首先感谢主办单位对我的邀请，让我有机会参加第一届的浦江创新论坛。我自己是一个在西方世界生活、学习、工作了将近30年的中国人。作为一个长期在美国大学从事创新和研究的工作者，我今天感到十分的兴奋，能够在此与各位领导、各位专家分享我的所见所学，更重要的，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今天感觉十分骄傲，骄傲我们今天能够共聚一堂，来谈论自主创新这个题目。

　　各位知道，经过30年的改革开放，中国人现在所面临的并不是吃得饱穿得暖的问题，而是我们如何能够继续发展得更好，走得更远，走得更稳，让我们下一代的中国人在全世界得到尊敬。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

　　我们知道创新是人类文明的驱动力。创新这个题目本身并不是新的，从2003年以后，中国的国家领导人开始把具有中国特色的自主创新作为我们发展的国策，创新这个题目在中国开始引起了广泛的讨论。我个人认为，这个讨论基本上有三种理论：第一种理论叫危机论，因为我们的发展有很大的危机，所以我们必须要创新。在这个理论上有很多的辩论，有人认为说我们如果不创新，我们是等死，如果创新我们是早死，基本上是危机论。第二种理论叫转机论，认为创新是我们的一个转机，能够把我们的危险消除，能够让我们平安地度过发展中面临的挑战。第三种我个人叫做契机论，不但可以用转机消除危机，同时可以在转机当中找到比你原来所看到更大的发展机会。今天我要跟各位探讨的是，对于中国的自主创新，我们怎么样从危机到转机，到契机。

　　我个人认为如果要做得很成功，从我们的转机中间找到我们未来发展的契机，有三个很重要的条件：第一个条件，我们一定要对创新这个意义做一个正确的认识。目前创新的解释要不然就是太过分的狭窄，一定要有专利，要不然就太广泛，从吃饭、穿衣什么都可以创新。我认为太广泛和太狭窄的创新定义对我们的发展不是有很好帮助的。我认为创新并不只是研究发展以及专利的获取，创新它是科技与人文在国际市场上相互的冲击，而产生的巨大经济价值。它的成份不仅仅包括科技、包括人文、包括市场、包括价值。所以第一点，我认为能够从转机变成契机的第一个重要性，就是我们对创新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

　　第二个，我认为我们对创新要有一种不同的思维。传统的想法，创新是一种竞争性的，是一种排他性的、封闭型的，我们要申请专利，所以我们能够拥有这个创新的主权，是一种垄断式的，但是我认为如果我们能够改变我们的思维，把创新开放变成一种开放式的创新，这样的创新才有大的发展。我认为这个关键在于你的思维在“自主”两个字中间，你不能只是着重在“自”，什么都是自己，你要着重在“主”，中国人怎么主导、怎么主动，这个才是真正创新的大奇迹。

　　第三项，我认为中国的自主创新要有有序性的发展，一定要有全球的战略。今天二十一世纪的世纪跟上一个世纪所有的创新型国家所面临的大环境是不一样的。美国做创新的时候还没有互联网，韩国创新的时候跟中国现在在国际上的地位是完全不一样的，虽然这些国家的创新能给我们很多的启发，但是我们要了解中国今天的自主创新必须要有一个全球的战略思考。如果我们没有全球的战略思考，我们会被国际认为这是一种中国竞争论，我们不会有有序的发展。所以我认为，我们如果要有有序的中国自主创新，我们一定要善用中国在文化人文的深度，在市场上的力量，使我们中国成为全球开放式自主创新的基地和聚宝盆。

　　我今天要跟各位分享的三点，是创新全球的战略。在讲之前我想跟各位举几个例子。今天上午杨振宁老师的演讲给我很大的启发，我觉得他能够用很简单的例子把真正的含义讲得很清楚。第一个例子，美国有一家很大的公司每年的销售额是第三，叫“3M”，所以公司给他们的目标是研究出来下一个世纪里面最强的强力胶。他们的工程人员花了很大的精力去研究，都没有成功。后来有一个工程师发现，不粘贴也是有很大用途的，就是现在的不贴纸。

　　另外一个例子就是生物试验室里面做技工的一个人，他做的是很简单的工作，没有什么新科技，只是做过滤的工作。有一天他跟他的家人到非洲去旅行，忽然看到非洲人很可怜，没有自来水，他们必须要到河里面去汲水，他就用了一个很简单的过滤技术，放在吸管里面，卖到非洲去，现在全非洲很多人都在用这个。这个例子证明，不一定需要新科技，也可以做创新。

　　第三个，我们常常讲的韩国创新的例子。韩国有一个城市是所谓创新型城市的典范，叫“大田德江”，我对这个很有兴趣，我去年花了7个月的时候住在德江。韩国人喜欢吃泡菜，泡菜这个东西非常难储存，你不相信今天回去把泡菜放在冰箱里面，整个冰箱都是臭的。韩国有一个特别奇怪的产品就是做泡菜的冰箱，这个冰箱跟别的冰箱不一样，它对整个气味的保存有最独到的功夫。这个冰箱在美国卖到一般冰箱的四倍的价钱。所以不同的文化可以刺激不同的创新。

　　下面我讲另外一个例子。各位知道美国现在有人在做100美金以下的电脑，为的是能够人人都有电脑。结果做出来以后不但能够把100美金的电脑做好，能够重新返流主流电脑的市场，大大降低主流电脑的价格，这个例子给我们看到，从市场上的需求得到的创新知识，可以回头再刺激科技的发展。我事先把主办单位演讲的抬头改掉了，所以并不是工程教育，但是最后会讲到工程教育是我们自主创新最重要的一环，我今天要讲的是在全球化环境中的有序自主创新，我要强调的是全球化环境以及有序这两个字。

　　大家知道中国越来越强盛。这张图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把过去两、三个世纪的全世界的GDP产值都划出来，下面最深的这一部分是中国。中国在18世纪的时候GDP产值是全世界的1/3，在200年前我们是全世界的1/3，可以看出来。19世纪的中国的产值开始往下降，到了20世纪中国的产值变得非常非常低。中国上面是日本，日本在18、19世纪还没有任何的影响力，到了20世纪影响力很大。最上面是美国，美国在18世纪还没有存在，到了20世纪的时候美国非常的强。旁边这张图，看到中国在200年前占世界的1/3。下面的问题是200年以后，2020年中国是不是能够回到原来占世界产值1/3的地位。

　　中国的国家自主创新政策也是以2020年做一个目标。我相信这件事情不但我们中国人关心，在国外也引起很大的关注。所以最近这几年在国外的杂志，一篇一篇全部都是讲中国，中国的世纪。各种数据都讲，中国的人口、中国的能源消耗、中国的自然资源，全世界2/3的产品都是中国做的。全美国最大的公司沃尔玛80%的产品是中国做的。中国的PHD整个量，不讲值，中国的PHD量比美国多5倍以上。重要的讯息就是说，中国按照目前的成长，在2015年的时候应该会超过日本的GDP，在2039年的时候应该会超过美国的GDP，所以看起来这张图应该是没有错的，我们的确可以回到2个世纪以前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

　　但是这样的情况之下，在美国造成了很多中国威胁论，各位知道在去年开始中国很多的产品在国外受到了阻碍。中国现在的发展大部分都是以价格为基础，以中国制造、以出口为主。各位知道，一个国家的国力有两种，一个是可以生产多少，第二个就是你能够消费多少。所以我现在以生产和消费这两样跟各位分析一下中国的危机。

　　以生产来讲，中国现在是世界最大的生产国。我到每一个工厂去看，每一个厂长一出来就说我的工厂有多少人。中国的工厂是大，巨大的。但是你看看中国的市场，中国有全世界最大的市场，中国不仅做低端的产品，还做奢侈的产品，所以中国不但是世界的工厂，也是世界的市场。这是什么问题呢？为什么会造成我们竞争力的危机呢。中国的发展是一种哑铃式的发展，两边大，中间没有。

　　问题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危机？第一个，我们的经济行为已经完全市场化了，走到中国的商店去，顾客买什么就有什么，跟政府无关，所以我们的经济行为完全市场化，所以我们的市场这么发达。但是同时我们常常忽略另外一点，我们的思维还停留在计划经济的思维下。现在工厂不是接政府的计划，而是接国外工厂的计划。每一个国外的工厂说你替我做代工，今年2万件，明年3万件，后年是5万件，所以我们的经济行为已经市场化，我们的工程思维还停留在计划经济之下。这造成一个什么问题呢？造成我们的市场完全被国外的奢侈品充斥，我们的工厂完全被国外的廉价品占领。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我们市场卖国外最昂贵的产品，我们的工厂做国外最廉价的产品。所以这个造成我们中国竞争力急速的下降，我们进口的东西越来越贵，我们出口的东西越来越便宜，这是中国的危机。因为有这样的危机，我们必须要把这个哑铃式的发展模式做个彻底的改变。

　　我常常举一个例子，改革开放之前，中国农民在室外插秧，改革开放以后现代农民在室内插秧。所以中国现在真正的进步绝对不能说把农民从室外插秧放在冷气房里面做室内插秧，这不是中国的进步。我们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我们讲到中国现在的发展有危机。我们认为自主创新是从危机中间的一个转机，所以我们国家现在讲到自主创新是转机。我下面要跟各位谈的是从这个转机中间，我们怎么能够真正找到契机，找到比我们真正的转机还要更大的发展空间。这个重点在于说，我们对于自主创新必须要有一个正确的解释。我个人认为自主创新一定要面向全球开放。一定要以价值为导向的自主创新，这才是真正的自主创新。

　　真正能够把转机变成契机的，我们第一必须要向全球开放。基本说有三个模式可以想，第一种是我们传统现在“made china”的形式，所以价值是往下的，这种模型要是改变的。但是假如把创新作为一个纯技术的问题，会变化这样一个情况，牛顿定律跟在美国是一样的，如果变成一个以科学技术为主的创新，那么你会发觉这是一个零合竞争。为什么呢？中国越自主创新，国外能得到的利润越少，最后会变成中国百分之百，国外是0，这就变成直接的竞争。所以如果我们现在思考只停留在传统的思考，把以科技为主，注重在“自”字。

　　下面一个要以价值为导向的创新，价值为导向的创新是中国的人文基础、市场基础能够对于产品的整个价值增加，让所有参与这个产品开发的，不但中国厂商、外国厂商共同得利，把这个饼越做越大。上面这个应该是重点在于“自”，我们说自主创新一定要自己做，自己干，自给自足，我认为这种传统的解释是一种封闭性的解释。我们要把重点要放在“主”，不一定完全是我的，只要中国人可以主动，只要我们能主打，把这块饼做的更大，这就是自主创新。

　　所以我今天跟各位提的观念，自主创新要有序，在国际的环境之下，一定要做非零合游戏，就是要从“自”上面的重点变为“主”，怎么主导、怎么主动。基本上我们的抉择很简单，我们是要继续替别人做价，还是要自己做庄？各位，我认为21世纪是中国人做庄的时候，如果你要做庄，不能自己关着门来做庄，你要邀请所有人都来你的桌上，但是你要主打，你要做庄，所以我们面临的挑战不只是改变我们原来替别人做价的危机，而是要真正把自主创新做成全球性的自主创新，来变成一种做庄的模式。如果中国的自主创新能够在全世界做庄，中国的发展，中国的有序成长是可信的。

　　中国怎么做庄。第一个人才最重要。中国的是人才在那里，自主创新就在那里。如果今天学校有了人才，把这些人才放在企业里面去，创新就在企业。我是从事教育工作的人，我经常在讲，如果今天中国的教育不做一个彻底的革新，我们的自主创新很难做到。因为我们的自主创新不仅需要工程员，必须对中国的人文、社会管理都有所了解，同时设计思维也非常重要。这一部分我没有时间展开，重点是现在培养出来的工程师没有资格做自主创新。所以首要的我们要开始做中国教育的改革。

　　第二个我认为自主创新一定要做国际合作，要从“自”变成“主”，我只要主导，不怕别人进来。中国为什么能够主导？我们有自身的文化，我们有最大的市场，我们能够来做庄，请全球人都来参与我们的自主创新，举全球之力。所以我们为什么不能成立一个全球创新的奥林匹克运动？今年2008年，奥林匹克在中国举行，全世界最有体力的人都到中国来竞争，我们为什么不能想十年之后全世界最有脑力的人，最有创新力的人都到中国竞争？以中国现在的市场和文化，我们有资格去世界上扮演这个角色。

　　下一个，我认为我们做自主创新一定要看到今天的环境。如果你做有序的自主创新，一定要跟别人共享。杨振宁老师演讲给我两个很大的感受，他讲的“德”和“和谐”，如果我们的自主创新在世界上不能给别人认为是和谐的自主创新，我们不会有有序性。不但我们要自主创新，我们还要把我们的经验传给别人。所以我一个建议，我们为什么不能想想世界银行的模式。世界银行可以用金钱来造就世界的和谐，我们为什么不能用资源的主导来创造一个技术的和谐？北大正在筹建一个创新研究院，这个基本上是商学院、工学院，还有其他的人文学院合在一起做的，细节没有办法展开。我们希望把这个模式变成开放的，让全国最好的讲师、最好的创新学生、全世界最好的创新人才都可以齐聚一堂，到中国来创新。目前北大主导这件事，请美国的斯坦福大学和德国的一所大学参与。我们希望中国其他的大学、其他的机构都可以参与。我认为这个研究院只是一个起步，我们长远来想要成立一个由大学来主导，邀请全球最好的年轻人、有经验的科学家等等，学习、生活在一起，创新在一起。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才能真正达到一个奥林匹克村的感觉。

　　我现在做一个很简单的结论。我认为在全球化的自主创新讨论时，一定要把重点着重在有序自主创新。中国快速成长的危机，刚才我们讲过，自主创新的确是中国的一个转机，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思维停留在转机上，而要变成一个契机，刚才我已经解释了这个关系。第二个，中国的自主创新必须以人文市场为主，科学是死的，人文市场是我们真正的中国特色的地方，以价值为导向，面向全球开放的自主创新，我们要从“自”主创新到自“主”创新，一定要重点放在主这个上面。21世纪是中国从“做价”到“做庄”的时候，如果我们可以把自己的思维开放，能够把自主创新真正变成一个契机，我非常有信心，中国能成为21世纪创新大国的第一个范例。我认为，譬如说刚才我们讲到奥林匹克创新运动、创新世界资产银行，这都是创新大国应该做的事情。我个人深信，浦江创新论坛将是我们从这个转机开创契机的一个起点。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