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宝贝”卫慧
道别的仪式,《狗爸爸》
这一次,卫慧决定告别,小说《狗爸爸》成为她的封笔之作。故事说的是女主人公魏在思绪混乱中拒绝了自己深爱的男友哲的求婚后,哲突然出走,魏决定带着流浪狗露风禅寻找爱人。历经了种种艰辛,魏最终找到哲,挽回了自己的爱情。同时,她也完成了对自己内心的跋涉与探寻。《狗爸爸》的结局幸福完满。卫慧的行文完全褪去了8年前《上海宝贝》的迷离与大胆,今天,卫慧无需穿着“开缝到大腿中部的青丝旗袍,拿着红丝手提袋”,以勇敢的姿态面对外界的舆论。即使需要,开始学禅的她已经知道如何在纷纷扰扰中获得自我的平静与内心的自由。
没有性爱,没有毒品,有的不过是“封笔之作”的噱头,读者对于《狗爸爸》的接受程度有待观望。对最近几个月前经历了一场大生死的卫慧而言,书好不好卖已经不在她考虑问题的范围内。
今年4月,卫慧的脊柱骨折,在上海第六医院躺了1个多月。经历了大生死,她做了很多决定。
和过去的生活道别:
扔掉许多以前喜爱的黑色衣物,“DKNY黑色皮草长褛,Prada黑色软皮长帮靴,黑色Chanal手袋,黑色的意大利各式高跟尖头鞋,黑色订制晚礼服,黑色绣花丝绸睡裙与旗袍,黑色小羊皮手套,黑色各式首饰,黑色黑色黑色,现在都淡漠地扔了,而且不送好友亲威,只是放到街上,谁要就谁拿。”
决定放弃美国绿卡。
决定去“北京电影学院念书”,“学习电影”。
今年10月带着电影《上海宝贝》“去威尼斯参加影展”。
“想到要个丈夫,要个小孩,想到生活平实而简单的那一面。”
还要在家卧床3月。她说,“这是一个重新安排生活的机会”。
让人逃离的过往
1973年,卫慧出生于军人家庭,在一个军占寺庙中度过了3年的童年时光。这丝毫不影响卫慧成长后的乖张行为与大胆作风。在复旦大学中文系学习期间,卫慧主演了当时上海高校第一出沙龙剧《陷阱》。在她编导的第二出沙龙剧《LOOSE》的演出海报上,赫然印着抓足人们眼球的广告语:“5朵夜玫瑰,精彩演绎性、谎言、暴力的故事。”毕业后,1998年,卫慧自编自导自演了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并作了大胆的“异化处理”。
在1995年5月的一个上海国际前卫艺术展览会上,卫慧是加入其中的惟一作家,她的作品是7条印有她的照片和一段小说的白色男式内裤,据称“一上架就被买家买走”。卫慧以此来“对男权文化作后现代式嘲弄,并尖锐地反映出女性意识在艰难发展中的焦虑感”。
1999年,卫慧的《上海宝贝》出版,全国舆论一片哗然。国内的众多评论将《上海宝贝》视为文学的“恶之花”。
在西方人的眼中,这部小说具有社会学的意义,而且为西方世界遐想可能的中国提供了更多一重的纬度。2000年5月10日《纽约时报》的记者克雷格·史密斯(CraigS.Smith)采访卫慧后写道:“这本书触及了很多中国文学里长期禁忌的一些社会问题,从女性手淫到同性恋。它包含了一些生动敏感的性描写。”
刚从美国返回至香港的查建英(笔名:扎西多)在2000年7月的《读书》杂志上刊发了一篇题为《都市“恶之花”》的文章。她写道:“20世纪90年代末,从意识形态到生活方式到道德观念,中国这条古老的大船终于驶到了新旧交替循环并存的阴阳界。这是真正混浊的世纪末,满街处处有老树开新花的妖娆之气,好比老年人久病之后施行整容术,那光鲜的外表下隐藏着深刻的恐怖和悲哀,而战胜大限难逃的无奈感的有效办法便是及时行乐。‘上海宝贝儿’们是一族玲珑剔透的行乐高手。从老主流的角度看,他们当然是道德败坏自私自利的叛逆。从新主流的角度看,他们则是附丽其上尽领风骚的晶莹泡沫。他们一边标新立异,一边占尽便宜。”
2000年,疲惫不堪的卫慧选择暂时离开,前往纽约。尽管外界舆论对她非常刻薄,但卫慧内心始终希望自己的《上海宝贝》为更多的读者了解。今天,《上海宝贝》被拍成电影。几个月前,电影《上海宝贝》参加了法国戛纳电影节。今年10月,电影还将应邀前往意大利参加威尼斯电影节。
8年前,这一切可能都不在卫慧的想象中。8年后,她能掌控许多事情了,却再一次离开。这次,她离开的不是某座城市,而是离开成就她的写作。
打坐冥想出的封笔之作
问:创作《狗爸爸》的灵感来自哪儿?
卫慧(下文简称“卫”):过去五六年来自己在精神上的探求,包括打坐冥想。
问:小说中“爸爸”的灵魂时常出现,通过风露禅和“我”对话,你怎么会想到通过一个通灵的情节来推动故事的发展?这和你现在学习禅宗有关吗?现实生活中,你收养的流浪狗阿福是否就是风露禅的原型?
卫:是的,这与我研习佛教与在纽约学习西方通灵术有关。2004年在纽约我学会了与另一世界的灵魂交流,西方灵术认为每个人都有一个guardianangel,直译就是“保护天使”,我们讲的第六感与直觉也与这个灵魂有关,有段时间我的预知力与通灵术似乎很强,朋友都找我算卜。东方的坐禅也助人入静,在静中你的第六感也会超强,所谓“未卜先知”是可能的,只要不过于相信就好。总之我相信另一个世界的智慧体的存在。
我收养的流浪狗阿福的确是露风禅的原型,它对我的启发很大。
问:《狗爸爸》中,“我”和爸爸的关系甚是亲密,和母亲的关系很疏远,现实生活中,你和父母的关系是怎样的?和你的家庭关系怎样?家人怎么看待你写的一些颇有些惊世骇俗的故事?父辈们会觉得难以接受吗?
卫:我与父母的关系很好,这几年随着我满地球的游走,情感上成熟了不少,与家人的交流沟通越来越融洽。特别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比如2000年公众惊涛骇浪般的指责,比如这次骨折昏迷20多天,都是父母救助了我。
我父亲看过《上海宝贝》后没有任何评价,之后再也没看我其他的作品,我母亲则从来没看过我任何作品。我觉得这是明智之举。
问:从《上海宝贝》到《狗爸爸》,你的创作风格有很大的变化。《上海宝贝》中亨利·米勒的痕迹早已不见踪影,能找到的只有《狗爸爸》中有的宽容、谅解以及自我的确认。这是你的蜕变吗?这个过程中你的心路历程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有什么事情发生让你发生转变,并在你的记忆中留下深刻影响?
卫:是,你讲得很好,《狗爸爸》中确实有“自我确认”的成分,带着一种坦然与自信。至于这种蜕变是如何发生,我想从2001年起在欧美的生活给了我巨大的思想空间,特别是在纽约包罗万象的文化浪潮中,我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自己作为中国人的身份定位,以及我们的传统文化背景在我身上的烙印,这种烙印在中国时被掩盖了,但一离开中国却清晰无比地显示出来。在中国时并不觉得自己是中国人,但一离开中国,我的视野却豁然开朗,在纽约我爱上中国与中国传统文化,还有古老的佛学智慧。
在纽约,我也遇到了几位对我影响深远的人,我的上一本书《我的禅》就反映了这些,是我至今为止最有自传性质的作品。
问:《狗爸爸》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关于找寻丢掉的爱的故事,你自己试图通过这个故事找寻什么?
卫:我试图通过这个故事与我的读者一起见证一段成长。我与我的读者经过漫漫十余年的历程,都在改变与成长。
问:这部小说是你的封笔之作,以后不再写小说了?
卫:封就封了。
问:不担心自己创作的才华随着“封笔”也渐渐褪去?
卫:不会。
问:要封笔了,对一直关注你的读者说些什么吧。
卫:8月的上海书展即将到来,如果他们恰好有空,可以在书展上直接见到我,和我聊聊。
时间:8月19日下午2~3点,地点:上海世贸商城。
“上海与纽约是我的转变与奇迹之城”
问:在博客里,你写道:“刚到纽约的第二天,9·11发生。我陷入更大的精神危机。”你提到的“更大的精神危机”是什么?
卫:2000年因为国内的禁书,我面临四面楚歌,失去了作家的身份感。而2001年到了纽约,第二天就是世贸大厦的被炸,那种不安全感与不稳定感严重地影响了我,似乎无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都没有我卫慧的立脚之地。至于内心的平静与灵魂的超脱,似乎就是永远的奢望了。这就是我所说的更大的“精神危机”。
问:你曾写到:“2004年底,我写了《我的禅》,不是我一生最好的作品,但是我最重要的作品,意味了我作为一个作家的重大转折,从青春期的愤怒向成熟期的神灵性(spirituality)的过渡。不敢说,这种过渡已经全部完成,但至少每一天,我在尝试,在学习,在克服自己。”“青春期的愤怒”,“成熟期的神灵性”,“克服”,在你的创作中相关的对应是什么?
卫:青春期的愤怒体现在《像卫慧那样疯狂》、《上海宝贝》,成熟期的神灵性与克服就是《我的禅》与《狗爸爸》。
问:1999年你接受媒体采访时,你说自己的写作状态是:“经常呆在屋子里一写就十几个小时”,“在做节目前,已经有三天的时候不怎么说话”……现在你的写作状态是怎样的?
卫:早睡早起,天天打坐与瑜珈,不吃肉,不癫狂,无畏,更自由,更有力量。生活比写作更重要,而智慧比生活更重要。所以,次序应该是:修智慧—爱生活—写好作。
问:当年你谈到自己对上海的印象,你说:“上海是一个糜烂的城市,尤其是梅雨季节,然而爱也是它,恨也是它,它吞没了我,有一种茫然。”如今你周游世界,在上海、纽约和欧洲都分别有自己的家。现在对上海的印象是什么?对其他的两个家的印象又是什么?
卫:上海与纽约是我的转变与奇迹之城,也是我修禅福地。欧洲则是我的情人,美而神往。
问:来北京学电影的想法是因为《上海宝贝》被拍成了电影的缘故吗?
卫:有一点这方面原因。另外我喜欢电影,我的文字向来也很有画面感。读我的小说感觉就像看电影。
问:电影《上海宝贝》的预告片上打着字幕:“两种文化交织下的爱情”,“被过去与未来撕裂的城市”,“关于爱、欲望以及迷茫的国际畅销小说”。怎么理解“被过去与未来撕裂的城市”的意思?过去与现在的生活经历对你意味着什么?
卫:上海就是座被过去与未来撕扯的城市,她的过去流光溢彩,繁华如梦,她的未来永远让人费思量。而对我来说,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更不可得。我永远在变。
“死而复生让我现在活得更踏实”
问:你认为自己多大程度上能代表70年代的作家?多大程度上能代表了生于70年代的人?
卫:70年代人与70年代作家是两个概念,我不知自己是多大程度上代表他们,但我很多灵感的确来自于他们的情感与生活。我的作品,大约代言了上世纪末至本世纪初跨时代的那种青年文化与都市光影。
问:你怎么看待那些比你更年轻的新生代作家?比如:韩寒、郭敬明、张悦然。
卫:没看过。
问:这次脊柱受伤住院让你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触?
卫:死而复生让我现在活得更踏实了。
问:你说你要放弃美国绿卡,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美国的生活和中国的生活对你而言,有多大的差别?
卫:我做决定一般都在瞬间,受第六感的影响蛮大。2001年前我在中国生活,2001至2007年初我在欧美生活,现在开始我预感到我应该回归东方,在中国生活多一些。谈不上什么大道理,只知道人要顺天时而行,现在,东方的能量与我相合。
问:“突然想到要个丈夫,要个小孩,想到生活平实而简单的那一面”,这是自己对将来生活的期许吗?会做些其他的事情吗?
卫:算是吧。我一直在做很多事,只要是对人对己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我就做。
问:平时不写作,你喜欢做些什么其他的事情?这些对你的写作有什么直接关联吗?
卫:我喜欢买漂亮衣服,买房子则是我最大嗜好,很喜欢长时间地打坐,喜欢旅游,喜欢结交有智慧的朋友,看有智慧的书,喜欢跳舞,我跳舞跳得很好,很多陌生人看到我跳舞会以为我是专业的舞者。

卫慧
·个人简历·
卫慧,浙江余姚人,儿时在普陀山、桃花岛等地度过。1995年,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做过记者、编辑、电台主持、咖啡店女侍、鼓手、广告文案。自编自导自演过话剧,并参加99国际“超市艺术展”。部分作品译成了30多种文字,并登上了日、英、意、德、法、美及西班牙、阿根廷、爱尔兰、新加坡的各类畅销榜前10名。卫慧在上海、纽约以及欧洲都有住所。目前,她已经出版的作品有《蝴蝶的尖叫》、《艾夏》、《黑夜温柔》、《纸戒指》、《陌生人说话》、《像卫慧那样疯狂》、《水中的处女》、《欲望手枪》、《上海宝贝》、《我的禅》、《狗爸爸》等。小说《上海宝贝》已被拍成电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