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台湾人几乎将哲学和讲解《论语》、《庄子》的傅佩荣画上等号。在前不久的上海书展上,记者是第二次见到傅佩荣教授———去年9月在上海社科院,傅佩荣曾经在学术讲座中当场用筷子算卦;而日前在上海图书馆,这个还能讲上几句上海话的浦东人则向上海市民讲解自己的《论语》、《庄子》心得,500人的报告厅座无虚席,2个小时的讲座无人离席。
傅佩荣说他的生活严格遵循儒道之理:与别人相处用儒家,真诚和别人互动交流,个人生活比较喜欢道家,自得其乐。“人生的目的就是快乐嘛,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呢?”他说。
去年9月的首次大陆行,傅佩荣———这个台湾红人几乎无人知晓;随着讲《论语》的于丹的走红,这个在台湾同样讲《论语》、《庄子》的科班学者在内地声誉日隆。有人说,傅佩荣在大陆的名声是沾了于丹的光,但在傅佩荣看来,这样说还不如是沾了孔子、老子、庄子的光。早在10年前,台湾市民每天开车听着傅佩荣讲《论语》去上班,而每年百场的国学讲座更让他在哲学教授名号之外被赠予“演讲家”的美誉。
东方早报(以下简称早报):您出生在台湾桃园,但您的祖籍在上海,父母的上海人身份对您个人的影响大吗?
傅佩荣(以下简称傅):虽然我父母都是上海浦东人,但以前的老家在浦东什么地方,我现在也不太清楚,上海人的身份在我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我父亲高中毕业之后就考进了海关,后来负责管灯塔,算是比较低级的公务员。之后父亲带着家人迁到台湾,但工作还是继续管理灯塔。他工作非常尽职,这对我影响很大,而母亲是普通的主妇。因为灯塔都是在海边,所以我们全家也就住在农村,离台湾的上海人圈子比较远。我从小的同学朋友以客家人居多。现在上海话可以听,但讲出来不像。
早报:您的口才是天赋,还是后天培养?
傅:口才是我30年教书训练出来的,一定要让学生听懂。
我小时候口吃,8岁到17岁在公共场合没有说过一句话,经常被嘲笑。后来我恢复正常可以讲话了,我就特别注意别人能听得懂吗,他听得懂到什么程度?我对这方面很敏感。我做任何演讲都注意观众的反应,以调整自己的演讲,让听众有兴趣,不然他们都睡着了怎么办?研究传统才能做一流学问
早报:后来是怎么开始对传统国学感兴趣的?
傅:我父母亲都信天主教,所以我从小就对西方文化非常熟悉,相反对中国传统文化不是很熟悉。中学时,上课要教《四书》,我对国学的认识仅局限于课堂教学。在台湾大学我念的也是西方哲学。直到(读)研究生的时候,听到大哲学家方东美的课,我才发现中国哲学和文化是那么伟大,然后我才开始对中国哲学产生兴趣,并去认识和尊重它。
在美国读博士时,我念的是西方的宗教哲学,完成学业回台湾后,我开始想,我这一生在学术界如果要有一点点贡献的话,非研究自己国家的儒家、道家不可。如果我继续研究西方哲学的话,我永远是二流以下,我只能跟着别人跑,但根本跑不过人家。
我的生活遵循儒道之理
早报:您说过40岁之前学儒家,40岁之后学道家,50岁之后学点《易经》,刚才您也建议一位母亲,让他的孩子从《论语》和儒家典籍开始读起,您为什么这么看?
傅:儒家就是主张入世,报答社会,在社会中追求个人的成就,把个人的生命和社会联系起来,所以年轻的时候要学儒家。但是“儒家”到了40岁之后就会发现,个人的责任那么重,社会的改善却很慢很慢,所以要去学点道家,这样可以活得悠然自在。而《易经》可以让您知道到底这一生可以成就哪些理想,《易经》可以培养智慧、修养、德行。
早报:那您是否严格按照儒道来生活的?
傅:我的生活严格遵循儒道之理。只要跟别人相处我就用儒家,真诚和别人互动交流,别人对我的期许我要调节,社会规范要遵守,但要是个性冲突、人际关系不和,也不要相怨,对自己绝不能打马虎眼。
个人生活比较喜欢道家,学道家就是学会不受到外在影响。能够自得其乐,人生的目的就是快乐嘛,何必在乎别人怎么说呢?比如我现在这把年纪,学校放假了,别人叫我出来旅游观光我毫无兴趣。让我参观长城,在我眼中和几块砖没什么区别,看到长城我就想到有多少人筑长城死在那里。我只喜欢坐在房间里听听音乐看看书,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快乐是自己设定的,绝对不要附和外在目标。
百年后哲学史会记住我
早报:您最近出了本新书《傅佩荣<论语>心得》,从书名上看是否有跟风于丹的嫌疑?
傅:“心得”是出版社的主意,我一开始真不知道“心得”和于丹有关。但我尊重出版社,这样可以让书好销,让更多读者看到,我只负责书写得好不好。
早报:国学这几年一直很热,但您似乎一直没有直接介入到争论中来,为什么?
傅:我不太愿意介入国学各个派别的争论,现在是吵架的多、讨论的少。讨论也不是很难啊,开个研讨会,您把您的观点拿出来,我把我的意见说出来,指出大家相同和相异的地方在哪里。每个学者都有自己的心得嘛,吵架没有必要。我一直强调现在应该做深入的工作,大家要认真把原典弄清楚,认真去研究它到底在说什么。
早报:有的学者称,儒学中可以产生出民主来,您怎么看?
傅:儒家属于理念层次,民主属于制度层面,他们两者不矛盾。但说从儒学可以产生出民主来,那是脑袋昏了才这么讲。儒家要是能产生民主,为什么不早产生,为什么要等西方有了,您再来学?还说儒家要生出科学,拿什么产生?儒家可贵,不在于制度,不在于器物,而在于理念,所以也不要对儒家要求过度———这对儒家没有好处,最后还招人厌。
早报:您是国学的普及者,也是位著名学者,您个人认为自己的研究会在历史上留下一笔吗?
傅:普及化和学院化,我二者兼而有之。我认为,我讲儒家“人性向善”会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2000多年来大家都没有讲清楚,我认为我讲清楚了,百年之后哲学史还会记住我。
国学不能离开现实生活
早报:您似乎特别重视传统国学和当代现实生活的关系。
傅:作为一位哲学家就应该和整个社会、时代紧密联系在一起。所有的古代智慧都是为活着的人所用,如果这些智慧不和今天有关,我干嘛讲?而在社会上讲国学传统的东西,一定要让普通人听得懂,这也是尊重他们。那些和当下无关的学问,可以在研究所讨论。
国学的价值基本上要落实在生活上。中国这个大国不能没有文化,没有文化太丢人了。既然我们有5000多年的悠久历史文化,您为什么不去弘扬,否则又凭什么去当大国?但传统中也有很多坏东西,根本就要丢掉它,不是说传统的就是国学,比如法、墨、阴阳等。
所有的哲学都不能离开人生,把哲学学院化是笛卡儿以后的事。离开人生的哲学是空洞的,离开哲学的人生是盲目的。对我而言,学习研究是很快乐的事情,能和那么多有智慧的人在一起,当然很快乐。
早报:但不是所有研究国学和哲学的人都能像您一样,用自己的口才和思维方式吸引那么多普通人。
傅:在台湾大学教书,我的课类似大陆这边的公共课,每次300多人的课都是坐满的,学生把我的课评选为最受欢迎的公共课。许多学生都说,这4年大学,最好的课就是我的课,唯一没有逃过的课就是我的课,无论是理工科还是农医都喜欢。有的老师学问很好,但说不清楚,这就很可惜了,而我刚巧能讲清楚。
早报:那为何是您,恰恰能说得那么清楚?
傅:我受西学训练很彻底,特别是西学中重视逻辑推理对我的国学研究帮助很大。我讲出的任何一句话都要经过检验,我绝不讲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西学背景绝不让我讲任何一句空洞的话,每一个概念都要定义。儒道都是可以讲清楚的,即使是“道”,您把它不能讲清楚的地方讲清楚,其他地方也都清楚了,绝对不能在国学上打迷糊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