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疲倦的文化人梁文道,其实是个34岁的青年
梁文道现在常常北京、香港两地跑,每天只睡5个小时———《锵锵三人行》每天都有,每月在北京录制10集,网络提供下载服务之后,该节目在观众中迅速传播,梁文道也越来越被大家喜欢。在凤凰卫视成名之前,梁文道是个单纯的文化人,任何时间都看书,每天看六小时。“香港不是一片文化人容易生存的土地。”他说。 河西 新年里,梁文道在凤凰卫视开出了新栏目《文道非常道》,片头,他站在汽车飞驰的香港街头,冲着观众张开双臂讲“文化大视野”,一脸严肃的热情。这位不知疲倦的文化人,其实是个34岁的青年。 在凤凰卫视成名之前,梁文道是个单纯的文化人,任何时间都看书,每天看六小时。他17岁起开始投稿,首篇剧评见于《信报》文化版,至今其文章仍可见于《信报》及《明报》的专栏版,自从进军内地媒体后,他的文章又在《南方周末》和《南方都市报》上成了读者的新宠。早报的采访一结束,他赶紧往住处跑———还有一篇专栏没写! 他曾在多个文化艺术机构及非政府组织担任董事、主席或顾问之职,曾任理工大学及香港大学客席讲师,担任绿色和平董事、香港艺术发展局艺术顾问,还曾做过香港电台台长。现在他办了一份很薄的读书杂志《读书好》,双月刊,他说今年1月会改成单月刊,每期印6万份,免费赠送,一个月分三次发。香港看书人不多,要适合香港人的口味,去“诱惑”读者。比如遇到农历年,就专做一期历法,借着人们对迷信的好奇来介绍历法的历史。 1998年起,他开始参与各类文化艺术活动,如实验剧场的编、导、演、行为艺术创作及视艺展览策划等,和香港文化团体“进念———四十面体”的荣念曾、胡恩威等人都是死党。2000年他和“进念”同仁办了一个民间讲座,地点在香港原来的一处名叫牛棚的宰牛场,他们取名牛棚书院。牛棚书院找不同的人来讲课,每季度有十门左右的课程。但因为交通很不方便,再加上自负盈亏,学费就变得很贵,成了富人才能够享受的奢侈。香港经济萧条的时候,牛棚书院学费就减半,失业人士不收钱,结果自然是亏损严重。他们自己掏腰包付钱给讲课人。牛棚书院停了两年,没钱,赔本赔光了。现在梁文道正筹款,筹到一定的基金会重办牛棚书院。 “香港不是一片文化人容易生存的土地。”在接受早报采访时他说,“香港商人太实际,没有长远眼光。” 早报:在香港很少书店,文化类的期刊也很少,说它是文化沙漠也有点道理。 梁文道:应该这样理解,说香港是文化沙漠并不是说它没有文化,不只有,而且很厉害。荣念曾是实验艺术的祖师爷。香港有中国最早的实验剧场、独立录像、新媒体、行为艺术。装置艺术这个词是香港人翻译的,“同志”这个名词是林奕华翻译的。在香港,有很多人做很多很有意思的事情,但是不被大众认同。饶宗颐也在香港,但他们很孤独。 文化沙漠是这样一种状态:一片沙子,但其中有宝石,拿起来看,很漂亮,但是沙形成不了土壤,不会长出树来。 香港是个典型的大众社会。700万人,跟一个北欧国家差不多,说这个地方是弹丸之地所以搞不了文化是错误的。之所以艺术在香港成不了气候,主要还是因为香港都是一类人,他们的生活习惯、趣味都相差无几。香港是个主流社会,主流的港剧、港片、香港流行音乐,打进主流一定很红,打不进主流一定完蛋。 从广义上来说,流行文化当然也是文化。文化雅俗的区分在后现代时期已经被颠覆。我们今天面对的情况是,大家都很同情大众文化、流行文化,特别是在文化研究兴起之后,大家都认为雅俗的区分是一种霸权的产物,我们不应该瞧不起流行文化。但现在有这样一种倾向,反过来流行文化成为一种霸权了。任何人一搞小众的高雅艺术就被人批评你是精英,你是古代的恐龙,会被人骂脱离社会脱离大众。我认为你可以不歧视大众文化,但不能反过来就可以说精英文化是毫无价值的。大众文化我感兴趣的不是它的审美价值,而是工业运作。真正良性的运作,大众文化是会促进非主流文化的生存的。比如好莱坞的电影工业,大学毕业生一开始只能做独立电影,搞这样的电影是赚不到钱的,那么怎么办?你会发现有一些基金会愿意投资,他们这样做是希望有一天你不会那么另类,你会变成大导演,他觉得这个投资是值得的。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感觉。因为好莱坞有这样一个隐形的楼梯,从独立电影起步,然后去圣丹斯这样的电影节参展,电影界的大亨就在那儿看片,看到有潜质的导演,就会给他机会。但香港不是这样,它没有阶梯。 早报:但黄耀明他们的香港流行音乐还是能被大众所接受。 梁文道:黄耀明他们是因为出道早,香港刚刚有流行文化,他们实验的空间很多,没有人知道电视该怎么做,电影该怎么拍,怎么样的流行音乐会得到人们的喜爱,于是你怎么搞都行。但后来人们知道什么样的可以畅销之后,他们就把所有非主流的都给挤走了。所以你看港剧港片千篇一律在重复,为什么?他赢过一次就不断拷贝,就导致香港被自己搞垮。 偶尔有几个特立独行的导演,但那是例外。还有几个很懂商业片,又能保持独立风格的,比如杜琪峰。 早报:香港娱乐工业的衰退特别明显,您觉得主要原因在何处? 梁文道:双重的时代变化。第一是回归,但这个变化还不太大。另一个问题是上世纪90年代末全球化的产业结构调整,香港面对金融风暴的袭击。金融风暴后,香港富豪的闲钱就不敢乱放,电影热是很多人抱着玩一玩的心态去投资,这也是香港没有工业化的一个原因。香港电影赚了钱,钱不会用在电影基本工业的建设,而是给了明星和老板。 另外,1990年代末,全球媒体工业大整合,几家财团垄断和跨媒体已经成为风气,比如时代华纳这样的大财团,香港没办法和它竞争。现在娱乐工业的成本很高,成本这么高,风险这么大时,就必须要分散风险,就要跨媒体合作。美国已经不讲大片,他讲的是一个综合性的跨媒体项目,不仅有电影,图书、漫画、游戏、玩具,全面发展。电影到了后来会成为促销周边产品的工具。 中国经济在1997年后正处在腾飞的阶段,整个香港正在被吸进去。你要进内地市场你要做很多东西。比如《色丨戒》要剪,很多导演在拍片的时候一开始他就在想内地市场,对他的创作是很大的限制。内地规定,合作拍片要有内地人员,这也是限制。1990年代港星是很威风的,但现在开始不行了,因为内地已经知道怎么来生产明星。 香港人要跑到大陆来,里面良莠不齐。很多人的心态是香港过气了,就到内地来混。内地市场大,做得烂也会有人买,这是香港商人的根本问题所在,他们很短视,只要我能生存下来,我就无意去改变自己,就像珠三角的港商,制造业做了三十年都是这么做。 香港人太短视,他们看到什么能赚钱就去做,所以香港最有钱的就是地产商,但地产商对人类贡献了什么?比尔·盖茨能改变全世界,地产商能改变什么? 早报:这是一方面,但像郑裕玲这样的“郑八组”在香港也很多,香港人是个特别勤奋的人群。 梁文道:没错。我常说香港人是难民,难民是什么?就是海上飘浮,看到一块木板赶紧抓住,恨不得有八只手抓八个,捞到什么是什么,没办法让你闲下来。但这个状态在于几个原因。第一,总是担心这件事情是不可持续的。所以你必须在有机会的时候尽量掌握。难民是你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为什么拍戏要拍八组?她想的是我今天有这么多人请我,我应该尽量争取,未来或许没人要我,对不对? 另外像我这样做文化的,做一份工是养不活自己的。香港这种地方,靠写作维持不了生活,你必须要做很多份工作,香港生活成本太高了,钱都给地产商赚了,整个城市的楼价物价都很高,我写文章怎么赚钱?到了现在我有了一份稳定收入的工作(指凤凰卫视),我倒是可以为了理想尽一切努力去达成目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