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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益瑶:名门之后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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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益瑶在作画

  人们总是好奇,尤其是对名人后代的生活、怎样子承父业更为好奇。

  前几天,傅抱石之女傅益瑶来沪,与上海画界同道恳谈,记者借此机会与她一晤,发现了她的“四不”。

  一不:儿时不愿学画画

  记:出身绘画之家的画家常会说,自幼秉承父意开始学画,您呢?

  傅:在人看来女承父业,似乎顺理成章。然而我正相反:从小听见的、看见的都是画,来的客人也多是画画的,似乎世界上画家最多,真想逃出去。稍懂事后,喜欢上了电影和戏剧,常常清早站在阳台上背诵台词,想象自己将来登上舞台时的情景,父亲也不勉强孩子干这干那。不过我听从父亲的意见,考进南京师范学院古典文学专业,父亲说:“只要你肚子里装着书,将来做什么都行。”

  其实在父亲过世之前,我就不断地用笔画着玩,多半是为了讨父亲的好。我喜欢站在画桌边看父亲作画时的那个气氛:父亲鼻子呼呼地在喘气,画一会儿就会停下笔,跟我讲一些东西,有时还带我上楼找笔墨什么的,这些成了我心中最温馨的回忆。

  真正拿起画笔是在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乡下后,夜晚在孤独的油灯下,我常常呆呆地对着父亲画作的印刷品,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也许是乡间辽阔的天地、活泼的自然,给了我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和热情,我对父亲的画越来越理解,也越来越想学了。在乡下学画时,我有两个老师,一个是大哥傅小石,还有一个函授老师就是范曾。我照范曾教的方法,临摹任渭长《水浒叶子》里的人物,不到一年便临摹了78幅,还把感受写信告诉他:“作者泼辣大胆而又恰到好处的夸张,赋予了人物以活泼的生命力。依我看来,写实是一种能力、一种本领,而变形却是一种想象力、一种天才。”

  二不:不愿享受铁饭碗

  记:国画的根在中国,为何舍近求远到日本去学?

  傅:“四人帮”粉碎后,我接父亲的班到江苏省国画院从事绘画。待了一段时间,发现自己适应不了国画院的工作作风。偏偏大哥脑溢血病倒了,本来想跟他学画的念头也只能中断。就在这时,我看到报纸上关于自费留学的介绍,于是萌发了去日本留学的念头。记得父亲说过,要学就要去日本,日本对文化以保存为主,文化传承也比较好。去日本就是要把中国文化彻底搞通,而不是把中国文化丢掉;到欧洲去,你要去适应他们的文化,重塑文化灵魂是很困难的。这一年是1978年。

  记:当时工资一个月才几十元,出国留学的经费是怎样解决的?

  傅:或许因为我在国画创作上的可塑性和前辈的奖掖,加上父亲生前不止一次说过培养孩子的遗愿,促使母亲鼓励我去日本深造。于是她写信给谷牧副总理和廖承志副委员长,大意是:“抱石早年求学于日本东京都武藏野美术学校,他生前夙愿培养女儿益瑶学习国画,并争取也到武藏野美术学校攻读东方美术史及绘画。可惜抱石去世,培育女儿的事已来不及了。但女儿长期坚持刻苦学画,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益瑶在国画方面取得的小小成绩,仅为今后深造打下基础,还当百倍努力。为此,我向领导提出:送益瑶去日本留学。”

  这封“申请报告”由我带到北京面呈两位领导。谷牧说,你这个孩子很上进,这样的孩子不帮帮谁呀?批示:“请廖公阅处,如能促成,乃大好事。”廖承志收到签署意见后批示:“如自费去,须经邓小平副总理批核。如同意,由中日友协协助办。”两天后,邓小平副总理用红铅笔在“申请报告”上批示:“如她经济不充裕,公费亦可。”时当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不久,国家选派艺术人才公费出国深造还没有先例。就这样我成了当时留日学生中唯一学习美术的公费女学生,也是傅家孩子中第一个出国深造的。

  三不:不能重蹈他人路

  记:初到日本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傅:我还是比较幸运,虽然钱少但没有打过一天工。有人说打工能够接触社会,但我觉得要真正做学问,还是应该静下心来。要说变化大,就是没有了任何依靠,有的只是孤独。在国内干事情,没有条件国家给你条件,家人朋友给你条件;在日本没人管你,也没人要求你,这种自由容易成为荒废的理由。所以我总是自加压力,把自己逼上绝路。在东京艺术大学当平山郁夫先生的研究生时,我在学校里画日本画,到家画水墨画。当时我的胃痉挛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每天要去吊点滴。但一到晚上我就亢奋,要做很多事;早上困极了,还是去听课,就这么折腾着。

  记:您的绘画之路有过挫折吗?

  傅:刚到日本,在美术学院学了几年,不过是用西方的方法画日本画,还有用美国人拍的鸟或野兽之类照片来照着画,一点传统教育也没有。那时最痛苦的是“晚上想好千条路,早晨起来还是磨豆腐”,不知该选择哪条绘画之路,这个状态延续了很长时间。我觉得我最衰老的时候就是这段时间,时间没有了,岁月也没有了。记得一个冬日下雨天,又湿又冷,我在上野车站的桥底下,思前想后:38岁还是个留学生,既没有事业又没有前程,最糟糕的是没有本事。我坐在那里号啕大哭,惹得很多日本人跑过来看,以为我失恋了。

  记:后来是怎样“挣扎”出自己的路?

  傅:在日本越学日本画,心里就越喜欢中国画,做水墨画家的信念也越发强烈,决心坚持中国绘画本质,不做日本画画家,这也成为我闯荡东瀛的一个转折。

  不久又遇到一个难题,以前我觉得父亲的画很有个性,学会他的用笔、跟他画得一样好,就成绩卓著了。但越学越发现自己不会画画,只要一离开爸爸的稿子,马上就不行了,这给我的精神带来了极大紊乱,我开始有了恐惧感。

  偶然间,我读到了两个人斗琴的故事。有个人琴弹得非常好,但高士的琴更好,就想拜高士为师。高士说,你的琴是跟巫师学的,如你要跟我学,就搁琴一年,把手上的巫气去掉。我把父亲当成模仿的对象,虽然“灵气”学像了,但学得有点“巫”了。香港中文大学饶宗颐教授也对我说,你承继父亲,不能先做鞋再长脚,鞋子先做了,你脚还没长大,怎么行?当时说得我一愣一愣的。但立刻醒悟:临摹别人的画,走别人的路,如同穿他们的鞋,合适他们,但不合适我自己,自己要找到适合自己的线条。我有好几年完全不用父亲的笔法,不管是山是水,都是一根线画下来。这些技法用笔成了我的一种画风,在日本受到了很多人的欢迎。令我感到快慰的是,我在走自己的路子的时候,反而更能融入父亲的特点,似乎和父亲有了新的对话。

  四不:不与画商打交道

  问:您成名了,画卖得好,与画商相处得怎样?

  答:我的人生选择就是不走卖画的路,不追求画价的高低,不受钱的折腾。因为一旦走上这条路,就意味着成为金钱的奴隶而没有学习的机会。我要在社会的大舞台上寻求拓展自己的艺术空间,走自己的艺术之路。

  上世纪80年代日本处于泡沫经济时代,钱很多,绘画在日本就像股票、不动产,每天都有价值上亿日元的画展开幕,真是眼花缭乱。我的一个老师,他的画价开始是一百万日元,不到十年涨到一千五百万日元,不久是三千五百万日元,后来干脆就没有价了。日本土地特别少,地价暴涨,绘画就被称为“墙壁上的土地”,到处充满了诱惑。有很多画商来找过我,因为我的画跟父亲很像,他们让我把题款写得边上一点,好冒充父亲的画。有人直截了当地说,买画是为了送礼的,谁会管真假。我回答:与其画父亲的假画,不如画我自己的真画。

  父亲生前不止一次说过,卖画和画画绝不是一条路。他说,你要卖画的话就不能画能够留存下来的画了,所以我不与画商来往。与画商来往是自取其辱,卖得掉是千金宝贝,卖不掉马上就变成青菜萝卜。一张画卖得好了,他会老让你画这张画,其他的就不要。我的生活来源主要是做文化事业,为寺庙画画,画民间祭。虽然没有许多钱,但想做什么事情就有人来帮忙,让我感受到一种真正的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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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益瑶:傅抱石之女,1979年留学日本,取得硕士学位,在中国、日本、美国、瑞士、中国香港等国家和地区及联合国举办个展40余次;曾获日本最高美术评论奖“伦雅美术赏”和“神道神社文化奖”。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顾咪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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