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常常是青少年的事。可谁想，89岁的周小燕还有梦想。她是著名花腔女高音歌唱家，上世纪40年代就名满世界歌坛，被誉为“中国之莺”；她是成就卓越的声乐教育家，今天活跃于世界歌坛的华人歌唱家，大多出于她的门下；她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先锋，在她的身上聚集着许多无人可企及的光环……那么，她还有什么梦想？请听她的“梦”之言：“我活着总感到有事可做，我这一生多么想排出一部能在世界艺林中站住脚的歌剧，我梦中都在排中国歌剧。”

　　她的这个梦想，缘于她对事业的追求，对艺术的痴情，对国家和人民的热爱。

演唱抗战歌曲使她冲破高音区

　　周小燕从小就喜爱唱唱跳跳。父亲虽然是个银行家，可特别喜爱艺术。周家的6个孩子，吹拉弹唱，人人都有一手。小燕会钢琴、小提琴、中提琴、吉它、萨克斯管；大弟天佑钢琴弹得特别好，萨克斯管吹得也棒；小弟德佑不仅拉得一手小提琴，还喜欢文学、美术；再后面的3个妹妹宝佑、徵佑、彬佑，也都能歌善舞，和艺术结缘一辈子。上世纪20年代，周家“儿童歌舞剧团”在武汉是出了名的。周小燕是长女，又活泼聪明，是儿童歌舞团的组织者和领导者。每到周末，周家姐弟开歌舞晚会，周小燕女扮男装唱男角，小弟德佑则一口漂亮的童声女高音。他们还自编自演歌舞剧，演得象模象样。消息很快传出去，来周家看演出的人多得不得了。

　　1935年，周小燕考入国立上海音乐专科学校，主攻声乐。本来，小燕觉得唱歌没什么可学的，不学自己也唱得蛮好。一旦进入了正规训练，她这才知道唱歌还是件又苦又难的事。要注意腹部支撑点，要顾及共鸣焦点，要咬字清晰，发音准确……啊呀，规矩真是多得是。小燕常常顾此失彼，尤其是高音老是唱不上去。她照着老师的办法去做，可还是每唱到高音的3、4时，就会唱破。

　　1937年的暑假，周小燕回到武汉家中。这时，卢沟桥事变发生了，武汉成为全国抗战的中心。他们全家都投入抗日救亡活动。小燕参加了抗日歌咏队。后来，又和校友夏之秋组织起武汉合唱团。他们到街头，到工厂，到医院，到学校，到火车站，演唱抗日歌曲。《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们的》、《义勇军进行曲》、《在太行山上》、《大刀进行曲》、《游击队歌》、《旗正飘飘》……他们一首接一首的唱。《长城谣》、《歌八百壮士》等著名抗日歌曲，都是由她首唱后传遍大江南北的。

　　奇怪的是，就是在这样没日没夜的演唱中，她的高音区的3、4问题，自然而然解决了。周小燕今天回忆这段历史，很有感触地说：“那是用心在唱的结果。天天都有坏消息传来，心里急啊。国家仇、民族恨，全都通过歌声表现出来了。”

“中国之莺”唱红欧洲歌坛

　　武汉沦陷后，周小燕在父亲的安排下，赴法国继续声乐学习。这一去就是9年。她先在法语学校学习，又通过大使馆认识了在法的萧瑜、潘玉良、郭秉文、蒋瑛等中国艺术家。在一次大使馆招待法国总统的宴会上，周小燕认识了俄国著名作曲家齐尔品。在齐尔品的帮助下，周小燕考入巴黎音乐师范学校。后来，她又转入巴黎俄罗斯音乐学院，被安排在意大利老师贝纳尔迪的班上。贝纳尔起初只让她唱些简单的歌。半年后，老师让她唱歌剧《弄臣》中的咏叹调《亲爱的名字》。周小燕有点惊奇又有点怕，在老师的鼓励下，她顺畅地唱完了这首歌。贝纳尔迪加快了对周小燕的训练，除了声乐外，还有歌唱技巧和其它艺术修养。她能随心所欲地在各个音区转调，极富弹性，音色华丽。

　　这样，她掌握了意大利美声学派的精髓。但她不满足，还想学到法国学派的真谛。于是，她拜法国歌唱家佩鲁嘉夫人为师，学习法国诗词。法国声乐作品有一个特点，即很多是根据著名诗人的诗词谱曲的。由此，周小燕了解了法国文化，对歌曲的理解升华到一个新高度。这样，她唱起法国传统歌曲来，语感语气，都十分准确。

　　在刻苦学习8年后，周小燕频频出现在巴黎和欧洲各国的舞台上。1945年10月，在巴黎国家大歌剧院，周小燕主演了清唱剧《蚌壳》。这出歌剧由萧瑜据中国神话改编，齐尔品作曲。浓郁的东方色彩，华丽的服饰舞美，别具的表演形式，看得西方人陶醉了。翌年，周小燕和著名钢琴家李献敏赴英国伦敦，举办中国当代作品音乐会。2位中国女性端庄的仪表，高超的演艺，征服了全场观众。1946年，联合国在卢森堡举行一个会议，周小燕在卡西诺剧场举办了她的第一个独唱音乐会。她演唱了佩戈莱西、普赛尔、舒伯特、李斯特、威尔第、德利布、杜帕克、肖松等外国作曲家和中国作曲家刘雪庵、贺绿汀等人的作品。高难度的演唱技巧，漂亮的花腔咏叹，倾倒在场观众。3个月后，她在德国柏林举办个人演唱会。音乐会上，德国观众合着她的演唱击掌。第二天，报上到处都是对她的赞美声。

　　从此，“中国之莺”之美称传遍欧洲。

　　1947年5月，捷克举办举世闻名的“布拉格之春”国际音乐会。周小燕和李献敏再度合作，到布拉格介绍中国音乐作品。这台“中国现代音乐”，是这场国际音乐会的正式节目，入场券两周内就售罄。紧接着，周小燕和李献敏又在捷克的5大城市作了巡演。随后，周小燕又应波兰、瑞士、丹麦、挪威等国邀请，前去举办独唱音乐会。正值艺术的顶峰之际，周小燕决定回国了。

　　在事过半个世纪之后，有美国记者问周小燕：“后悔不后悔？”她说：“不后悔。这里是我的祖国，我为她出力了，不后悔。如果没有为她出力，我才后悔。”她在与记者谈到这事时，平静地说：“我出国时，父亲就对我说：不要忘了自己是中国人，学成后回来，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当时，觉得自己已经学好，而且也举办了独唱音乐会，获得了广泛认可，应该回来了。”

学生是她生命中的唯一

　　很多人不理解，唱红欧洲的周小燕，回国后竟然去上海陶行知育才学校担任声乐教师。这个学校的学生都是一些孤儿。周小燕曾在那儿演唱过，并且参观过学校。学生们喜爱她的歌，希望她来教他们。那时，周小燕刚辞去母校教了一学期的课，准备去美国。这时候，她的眼前浮现出孩子们那一双双渴望的眼，决定不要薪俸，义务教学。当父亲问她准备什么时候访美时？她回答道：“爸爸，我不去了，这里需要我留下。”

　　新中国成立后，周小燕受聘回母校执教。这时候的国立音专，已改名为上海音乐学院。在长达近60年的教师生涯中，周小燕献出了自己全部的爱。学生成为她生命中的唯一。

　　男高音歌唱家魏松讲述这样的一个故事：他是一个大兵，1973年迈进上海音乐学院的大门，是艺术院校招生的第一批工农兵学员。他被安排到周小燕的班上。那时，学校还希望他改造周小燕的思想。谁知，最后的结果不是他改造了她，而是她改造了他。为了让学生学到真正的艺术，周小燕把魏松和另一名学生罗魏带到自己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出几张没有被抄走的法国旧唱片，拉上窗帘，把留声机的声音调到最低，让他们贴着耳朵听。多美妙的歌呀，他们陶醉了。正是从这里，魏松和罗魏获得了西洋音乐的启蒙教育。那时候，西洋音乐还被看作“封资修”的东西。周小燕当时这样做，冒了很大风险，万一被发现，不是被批斗，就是被逐出教师队伍。

　　毕业后，魏松后回到部队。成家后，妻子的父母都在上海，因此每年就利用探亲的机会，再到老师这儿来上课，坚持了8年。其间，魏松对自己也怀疑过，是不是这块料。周小燕总是鼓励他，告诉他：成功在于坚持，在于努力。1986年，上海歌剧院排演一部歌剧，缺一名男高音。周小燕知道后，马上写信给当时的院长，推荐魏松。第二年，歌剧院向社会招聘演员，周小燕知道后马上又动员魏松去应聘。这样，魏松从老家锦州到上海，在音乐事业上开始又一轮攀登。今天的魏松已是上海歌剧院副院长，曾出访美国、日本、德国、意大利、瑞土等国家和地区，担任过国家级声乐比赛评委、法国巴黎国际声乐比赛评委等职。

　　旅美女高音歌唱家李秀英，也是周小燕的学生。1994年，她由山东考入上海音乐学院，师从周小燕。学了一年后，她对声音的感觉仍是不清晰，自己也很着急。周小燕就让她每天上完课后，再到她家里来，给她“开小灶”。后来，李秀英的父母退休，在经济上不可能给予她太多支持，她还得在外租房住，因此经济上很紧张。周小燕索性就让她住到自己家里来。1998年，李秀英获得参加“第四届国际布达佩斯歌剧比赛”的资格。一天，周小燕递给她2000元钱，让她去买一件漂亮的演出服。她不肯要，说自己有旧的演出服。这时候，周小燕换了一种语调说：“你出去参加比赛，不是代表你李秀英一个人，而是上海音乐学院、是中国。”1999年，李秀英考取美国纽约曼因斯音乐学院全额奖学金。有一天，周小燕对李秀英说：“秀英，我们出去吃顿饭吧。”“好啊。”秀英回答。师生俩来到上海一家著名宾馆的西餐厅。秀英看桌上没有筷子，就问道：“怎么没有筷子？”周小燕说：“今天不用筷子，我们吃西餐。”这是，李秀英第一次坐下来正儿八经吃西餐。老师对她说：“你到美国去，对西方的一些礼仪不懂，人家会看不起你。现在，我就教你一些知识，免得到了国外不知所措。”李秀英这才明白老师请她吃这顿饭的用意。

　　说到这里，秀英抽泣起来，对记者说：“老师总是为别人着想。她比自己的母亲还要想得细，想得远。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李秀英在美获得了表演艺术家的文凭，成为纽约大剧院第一女主角。在2004年10月举办的意大利“第五十五届维奥蒂国际歌剧演唱比赛”中，李秀英获得了银奖。她对记者说，周老师是她一辈子学习的榜样。她也想在多积累一些经验后，把它们传授给更多的年轻人。

　　廖昌永、张建一、高曼华、刘捷、郭森、张峰、杨小勇、顾欣、顾平、王作欣、万山红……几乎，周小燕的每一个学生，都能讲出老师很多动人的故事。

　　学生是她生命中的唯一。“非典”时，学生不能来她这儿上课。她打电话给学校“诉苦”道：“我不能承受没有学生的生活。”希望学校网开一面，让学生到她家里来上课。她骨折过，9寸长的钢针打进她的大腿，她让学生到她的病床前上课。她中风过，医生断言她今后不能再上课，她顽强地锻炼，又一次走到学生中，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她靠什么培养如此多的出众学生？是她因人施教的独特方法，是她“与时俱进”，不断补充“养料”，从而学识渊博，更是她那颗母亲般的慈仁的心。

树起中国歌剧一面旗帜

　　上世纪80年代，中国歌唱演员屡屡在国际声乐比赛中获奖。正当人们沉浸在喜悦之中时，作为一位声乐教育家，周小燕却看到了其中的问题：中国演员可以将一部歌剧中的某一段唱得十分精致，因而在比赛中拿奖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如果要演一部歌剧不行。因为，演歌剧不仅需要演唱技巧，而是综合文化。况且，中国演员储存的节目不多，底子不厚实。而当时，国内歌剧并不景气，没有更多的舞台，让演员得到实践和提高。因此，周小燕萌发了办一个歌剧中心的念头。

　　1988年，几经周折，周小燕歌剧中心成立了，这时她已经72岁了。不久，歌剧中心北上南京，与江苏省歌舞剧团合演威尔弟的《弄臣》。这时，《弄臣》还没有在亚洲演出过。周小燕赶赴南京，指导排演。一天，她正与演员说着戏，不留神，一脚踩空摔了下去。送到医院，她被诊断为股骨粉碎性骨折。她抱怨自己怎么惹出这样的麻烦，担心《弄臣》要弄不成了。为了继续给大家说戏，不耽误排演，她留在南京治疗。医生在她的体内打进一根9寸长的钢针。手术后，高烧刚退，她就让演员到病房，一一给予指导。演出那天，她摇着轮椅到现场观看。观众和演员发现了她，她被抬上舞台。

　　《茶花女》、《唐伯斯夸勒》、《乡村骑士》、《原野》……中心一部接一部排演中外歌剧。1991年，中心赴香港举办歌剧专场音乐会。他们演唱的《纳布柯》、《弄臣》、《茶花女》、《蝴蝶夫人》、《魔笛》、《图兰多》、《波希米亚人》、《拉克美》、《原野》……10多部中外歌剧中的名段，轰动香港。紧接着，中心又与美国旧金山歌剧中心联合举办3场歌剧专场音乐会，并且签订了“10年交流计划”。这个“计划”，开创了中国歌剧史上长期与国外交往的先例。2000年，中心成功举办“上海国际歌剧大师班”。以后，一发不可收，年年举办一期，为中国培养杰出声乐人才作出重大贡献。周小燕没有满足。她不喜欢把目光停留在昨天，而喜欢思考明天，甚至更远。现在，中心谋划的是，如何在未来的5年中，打造一批歌剧艺术精品力作，为2010年举办的上海世博会，营造文化氛围。周小燕再排演一部在世界艺术中站得住脚的中国歌剧之梦，也许此时可以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