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昌平是一个一直在路上的人。
在单向街书店的山东画报出版社新书《刀郎》发布会现场,朴素、文静的她像个平常大学生。但就是这个素衣女子,这些年来足迹遍及全国1500个县市,《沿河而居》、《泰宁诗书画》、《西出阳关》等一本本人文地理书带着她潮湿的汗水和不停歇的足迹陆续出版。
在《行者无为》中,她说:“‘行路’自古至今都算不得一种时尚,只是认识大自然和磨砺自我的手段。对我而言,它还有另一种涵义:我把它看作生命状态,换言之,是我生活方式的全部。”她背负行囊,走进荒山僻壤、苍茫绝域,游走在历史和现实之间,意欲将散落在野的历史遗迹逐一走到,哪怕老了,拄着拐杖,推着轮椅,她依旧要走,没有终结,没有停歇。
然而,行走的尚昌平不是读者熟知的那个流浪的三毛,她也拒绝做三毛。她的行走是艰难的、危险的:骑一头小毛驴行走在荒山野岭,饱一顿,饿几天;徒步跋涉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骆驼带着所有的干粮和水走失了;在喀尔达依的荒漠,风吹流沙像破堤的洪水迎面而来……
在大自然面前,她总在想,明天她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然而,再艰苦的自然环境她也能以极大的耐力去面对和忍受,她的心里有一条绵绵若存的历史之路:“家里人希望我成为像翦伯赞那样的历史学家、侯仁之那样的地理学家。”所以她坚持不走三毛的大众路线,独选一条艰难寂寞的人文地理学术探索之旅。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她目睹了人类的历史文明逐渐被沙漠侵蚀的凄凉景象。她对麦盖提县委书记闫俭的话记忆犹新:“文化艺术现象就是这样,记不住往者,就不会有来者。”她感到现存的人文地理迫切需要用文字、图片记录下来,于是,她揣上笔墨、端起相机,义无反顾地上路了。
“走在路上的行者不是行为艺术”,她说。在行走过的区域里,她最爱新疆。从《西出阳关》到《走读新疆》,从《沿河而居》到《刀郎》,她出入新疆40多次。新疆人说她是昆仑山上的花——威灵仙,花开前积蓄力量,饱满却谦虚;花开时娇然挺立,鲜妍灼人;花谢时轰轰烈烈,执著依然。
可是尚昌平说自己只是塔克拉玛干上的一粒沙,在沙丘上领略边疆的美。
“我不满足于视野中历史的背影和侧面,我期望看到的是历史的正面。”她在苍凉的楼兰废墟中看见了一枚千年前楼兰新娘的戒指,她站立在没有一点点生命迹象的罗布泊听着唯一的声音——自己猛烈的心跳,她在艾提尔清真寺的月光下看朝觐者的庄严肃穆,在素朴的香妃墓旁看小女孩蘸汁描连心眉……这就是她最早与新疆的七次约会——《西出阳关》。这是一本她自己非常喜欢的书,书中对历史的梳理系统而有条理,对地理的考据中有她自己的思考。
如果说《西出阳关》和《走读新疆》里还有许多女性特有的细腻的感性描写,那么《沿河而居》和《刀郎》,已经洗尽铅华。“这两本书的内容也有了改变,是以区域性为特征的人文地理作品。”尚昌平说,在古突厥语中,“塔克拉玛干”一词有“进去出不来”的含义,而流行于南疆民间的说法是“过去的家园”。“在我多次走进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考察后,对流传于民间‘过去的家园’的诠释确信不疑,因为我看到了无数湮埋在沙海中的故园,空旷的瀚漠里,给人留下的是对往事无限的缅想。”
为写《沿河而居》,她沿着发源于昆仑山的克里雅河走进塔克拉玛干腹地的达里雅博依,走进那一间间胡杨木屋,记录下少女清纯的面庞、妇女眼角的泪痕、老人额头的皱纹,记录下简陋木屋里孕育出的亲情,孤独的牧羊人浮动的身影,沙海中赤裸奔逐的孩童的足迹。为拍一组图片,她甚至险些坠下悬崖。
新书《刀郎》的缘起是,五年前在麦盖提,秋收后的刀郎人麦西莱甫(新疆维吾尔族的一种乐舞形式,编者注)上,有着浓烈忧伤气质的刀郎乐舞深深地感动了她。于是在寒暑交替中,她一次次走进刀郎人聚居的村落,探访一个个性格各异的民间老艺人。“从保护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上看,忠实地记录刀郎乐舞及刀郎人的生活状态,是每个文化人应履行的义务,我只是其中之一。”
尚昌平称自己不是一个读书人,可她通读《尚书·禹贡》、《山海经》、《水经注》、《徐霞客游记》等人文地理著作,还有数不清的史学、考古学专著。每一本书,她都写得很苦,除了实地收集来的资料外,她还要查阅许许多多的文史资料。为写《刀郎》,先前对音乐并不精通的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90平方米的屋内到处堆着书,甚至没有搁脚的空地。
再过一段时间,等天气变好,她又要再赴新疆,为她的下一本书《玉出昆仑》做进一步的资料收集。“好像我生性便是在野之灵,出窍的魂灵比身体走得快,且走得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