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近影
有一位评论家说,在读者的心目中,方方至少有三副面孔:比较冷峻的,如《风景》的揭示人生世相;比较深沉的,如《祖父在父亲心中》的透视家族历史;比较轻松的,如《白驹》的玩笑世间物事。的确,方方给人的印象是多面的,包括写作中和生活中的她,完全迥异。写小说的方方,是个悲观主义者。因为她在写作过程中追问一些问题时,这些问题经常是无底的,问不出结果的。问到最后,进入虚无状态。所以她笔下的人物无论强弱,通常会对人生感到悲伤。但当她离开桌子面对生活时,她是个乐观主义者。因为只能让自己这样,才能将生活带给你的一切――无论悲伤还是欢乐都承受下来。
“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
1987年,方方以中篇小说《风景》一鸣惊人,不但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且成为“新写实”派的代表作家之一。此后,又有《祖父在父亲心中》、《埋伏》、《落日》、《方方文集》、《乌泥湖年谱》相继出版。最近,作家出版社推出方方的中篇小说集《春天来到昙华林》,这部作品又给熟悉她的读者一种新的感受。这部作品隐隐地涉及了同性恋。其实小说中所谓的同性恋,只是主人公一个人内心深处一点点的感觉而已。方方说:“我很想写一个没什么用的庸常之辈寻找一种强大的过程。他对强壮的事物和人有兴趣,便也很自然。其实并非有意去关心某个领域,而是小说写到那里,觉得人物只能如此。”
最早阅读方方的作品,是她的诗歌。20世纪80年代初,方方的诗歌经常出现在诗歌刊物上,那时她的署名是汪芳。1981年,她在《长江文艺》上发表小说处女作《大篷车上》,开始了她写实风格的小说创作。一直在想,是什么成就了方方,是什么使她的作品如此深刻,深刻到让人刻骨铭心。我们不得不从她的经历入手。方方的父亲去世早,哥哥们都在外地,家里的重担落在方方的肩上。没上大学前,为了养家餬口,方方瞒着母亲当了4年的装卸工。装卸工是社会最底层的工作。它需要拉板车、扛大包,付出的不仅仅是力气和血汗,还有女孩子的自尊与虚荣。“我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当过4年装卸工人。而且当年我是从一个纯粹知识分子生活的环境中突然被扔进社会的底层,感官上是很受刺激的。这4年,相当于上了一轮大学――社会的大学。这和下去深入生活是完全不同的。进入那样的环境,你只能跟他们站在同样的角度和立场来看待生活,你只觉得自己和他们是相同的人。其间的一些见闻和经历,可让我受用一生。从此后,便总觉得自己与底层百姓有一种血肉相联的关系。现在虽然来往的人群已经完全变了,但只要在生活,总归你能看到很多劳动的人民在为生存而奋斗――像我年轻时一样。”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中长大,知识分子特有的人格气质始终与方方血肉相连,息息相通,写他们的故事就是写她自己。而方方写市民小说时所动用的生活经验,不过只短短的4年,她置身其中却实际上是个旁观者,所以写这些人物时她只是个作家,像个职业杀手,却不能用心用血去写他们的生活。
按照自己的心灵去写作
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作家的读者当然越多越好,但如果为了争取更多的读者而去改变自己,方方不会。她觉得作家应该始终遵循自己内心的原则去写作,一个优秀的作家应该坚持为自己的内心写作。文学几千年来之所以有魅力,就是因为有许多作家按照自己的心灵去写作。方方的作品多是中篇,着手写长篇《乌泥湖年谱》,她选择了自己熟悉的生活。其实,长篇容量大,不光能看出作者的才华,更看出知识水平,而《乌泥湖年谱》,对于她更是一次挑战。但是她说,写这部长篇是她最想做的事。“我写了一部自己最想写的书。仔细想想,这不是一本讨好的书。首先不讨读者的好,如果是写家庭、婚姻、爱情的书,可能更受读者欢迎;也不讨评论家的好,有关知识分子的题材,知识分子永远不会满足;评论家们最有能力、有权力从不同角度评论你的作品,挑出无数的毛病。《乌泥湖年谱》中描写的知识分子题材,很真实地展示人物的各种关系,他们太熟悉这段生活了,所以不讨好。这些我想过,但觉得无所谓,我只是想表达自己内心的事,别人怎么想,关我什么事,我本来不是乖巧的作家,作品也做不到乖巧。写法本身也不讨好,我把自己放在一条不好走的路上了。很笨的作家才会去做,但我只做我自己喜欢的事。”
大致上,方方的作品可以分为几类:一类是写底层人生活的;二是写知识分子题材;三是写都市玩世不恭并且叛逆的年轻人;四是写女性命运;五是写爱情小说;六是写警察。五、六两类相对少一点,当年有点写着好玩的意思。“我甚至还写过农村题材的小说――也是我自己写得最好的小说之一。我写作完全是凭兴致。怎么舒服就怎么写,凭自己当时一瞬的想法,喜欢给读者完全不同的阅读感觉。当然,私下里大约也有点炫一下自己的本事的顽劣之心,那就是,我什么都能写。让那些做文学评论的逮不住我。”方方的语气竟有些孩子似的调皮。
虚构是门伟大的艺术。在方方看来,想象力在创作中实在是太重要了。她认为,一个人成长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消灭想象力的过程。社会生活,逼得人不知不觉地按照它的程序行进。在这样的行进中,人们为了同步,为了不掉队,不停地改变自己,那种与生俱来的想象能力和逆反能力便在这种改变中越来越枯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文学却必须有辽远和深刻的想象。“我想当一个作家是不能太过忙碌的。生活节奏的松弛使人容易进入想象状态。想多了,写作时,你曾经胡思乱想的许多东西就会自动涌来。当然,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后来是学不来的。写作者有如一个会做菜的厨子,生活中的素材是原材料,而他将这些原材料相互搭配的过程便是他的厨艺技术,而做成什么样的菜,却得靠他的想象能力。”她说。
生活在快乐中的人
方方一直和女儿两人生活。女儿今年考上了湖北美术学院的动画专业,这是她最想学的专业。方方承认,自己对女儿是有些溺爱的。明明理智上认为这样的溺爱对她的成长并无好处,但是,“你就只有这个孩子,你会忍不住去溺爱她,替她做所有的事情。事实上,溺爱她几乎不是她的需要,而是我自己的需要。独生子女家庭的父母大约都有同类的问题。”方方说,女儿从生下来到18岁,事无巨细,全都依赖她。现在方方也很愿意女儿离开自己,在外独立生活一段时间。“这次送她去学校,让她自己爬到铺上去铺床单,系帐子。这都是她生平第一次做,看到她笨手笨脚地做这些事,一副完全不知如何下手的样子,我在指挥她时,也觉得是我把她变成一个生活能力比较差的人。我对女儿说,当年因为我妈妈的生活能力不强,所以,她把我变成了一个能干的人,而我的能干,又把我女儿变成一个能力弱的人了。生活就是这样轮回的。”
跟方方谈话,觉得她对什么都是兴致盎然。采访结束时我提到语言学家周有光,她马上说,周有光的《语文闲谈》太有意思了,语言很风趣幽默,既长见识又好玩。方方说,大学时她曾读到女作家陈学昭的小说《工作着是美丽的》,这篇小说的名字比内容更加深深地打动了自己。每次当她写完一篇小说或者是做完一件事,以全身心放松的姿态活动筋骨时,总能想起这句话:工作着是美丽的。
不知这些话是否能算作她的人生态度。方方给人的感觉是真实的,包括她不足200字的简历中,偏要注明“当过4年装卸工人”,包括她表达自己“怎么舒服怎么写”的思想,包括她真实豪爽的笑声。她边做杂志边写作,想必是非常辛苦,但她说,每月看10万字的东西,也是一种学习,了解知识是一种乐趣。想起她写的一篇文章《工作着是快乐的》,事实上,不论工作和生活,方方都是生活在快乐中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