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柯云路见面的时候,选择在北京友谊宾馆的一间茶馆里。 为选择见面的地点事前很费了一番周折。我跟罗雪珂——柯云路夫人,我们一直在讨论在哪里见面合适,他显然不希望这是一次公开的露面。其时的柯云路几乎从公共视野中隐遁消失,而围绕他的争议、批评甚至诉讼一直不停。 中等身材,戴眼镜,穿夹克衫,服饰极普通,容貌其实也很普通。能在茶馆里出现他显然经过谨慎的考量,我的感觉是他对外界戒备心很重。似乎在担心什么地方不小心遇见他的对手。他的对手那时候正掌握着强大的话语权力,他们对柯云路施以打击,穷追不舍。 面对柯云路的时候我是诧异的。我深以为,逆境也可能是使一个人沉寂下来的有效方式。 现在的人和20年前的人对柯云路的认识和感觉以及判断完全不一样。20年前,柯云路叫鲍国路,那时候他住在山西榆次锦纶厂的一幢职工宿舍里,房子低矮,阴湿,终年不见阳光。但那时候鲍国路住在那样的房子里,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读书、写作。他是一个简化了生活内容的人,包括应酬也被从生活中取消,鲍国路给自己家门上贴着字条:“请勿打扰。”进入家里,他书桌的墙壁又有一字条:“闲谈不要超过五分钟”。 鲍国路戴着眼镜,面目清秀,爱读书但是没有书生的呆气。这个印象我是从他青年时代的照片上获得的。其时他刚刚从插队的乡下到工厂工作,是锦纶厂的技术人员。然而他真正热爱的是哲学和思想研究,热爱文学写作,从康德到费尔巴哈杜林马克思萨特尼采,他都钻研。 很快,鲍国路就成了柯云路。1980年他写工厂改革的短篇小说《三千万》在《人民文学》发表后,获得当年的全国短篇小说一等奖。柯云路备受世人注意是198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当代》文学杂志出版他的长篇小说《新星》,根据这部作品改编的同名电视连续剧于1986年春节期间在中央电视台黄金时段播出,由于其强烈的反官僚主义倾向,引起极大轰动。海外传媒称:“《新星》改变了中国的某些政治格局。” 不久《新星》的续集《夜与昼》和《衰与荣》相继出版,这两部作品都是以北京为背景,在广阔的视野上描述了冲破禁锢后中国社会的众生相,被称为新时期百科全书式的文学作品,其时的柯云路影响力已经超越了文学界。 然而,2000年的春天,我见到柯云路的时候他已经变脸易容。 经历过1990年代社会变迁的柯云路几乎放弃了纯文学写作,他的面目斑杂,依旧保持着浩大的写作能量,《大气功师》、《黄帝内经》、《东方》相继推出。然而对传统文化、神秘科学乃至气功热的沉迷,随着反“伪科学”风潮的兴起,使柯云路危机四伏、诉讼不断。 从1998年始,众说纷纭的“胡万林事件”把柯云路拖入一个千夫所指的黑暗渊薮。 见到柯云路是在他又一次变脸复出的时候,2000年的春天,随着一部署名“辛克”、反映“文革”十年浩劫的长篇小说《芙蓉国》的问世,柯云路再度现身。此书是柯云路在被媒体围剿之后隐姓埋名深居简出长达两年的首度出现,也是他清冷寂寞刻苦的著述生活的果实之一。 在这一年,柯云路发表和出版了5部以“文革”为背景的长篇小说,继《芙蓉国》之后,《蒙昧》、《牺牲》、《黑山堡纲鉴》、《那个夏天你干了什么》相继问世。 现实的境遇使柯云路获得一段相对清寂的写作时光,也使他得以冷静地回看“文革”的历史。 然而,我以为善于变化给柯云路带来重生机会的同时,也带给他伤害。 就像他的每一次变化其实都是对自身的一次深度解构,每一次的易容也是对自身的颠覆。 柯云路呈现在公众视野中的斑杂面目,使他的严肃思考和忧患写作受到质疑。 事实是,在柯云路执笔不辍的同时,被疏远甚至被遗忘也是无可避免的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