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没有看到那张登有指挥大赛消息的公告,如果同样候补的其他11名选手没有缺席,如果那列本以为已经错过的火车没有晚点40分钟,指挥家吕嘉的命运可能会是另一种样子。
可人生就是由这些“偶然”的音符组成,谱写出一个个或高昂、或婉转、或曲折的乐章。
18年前,这位年轻的中国音乐家在意大利“安东尼奥·佩德罗帝国际指挥大奖赛”上一举夺魁,并随即以26岁的“超年轻纪录”出任“歌剧故乡”意大利特里埃斯特市国家歌剧院音乐总监。
3年前,他受聘成为意大利最著名歌剧院之一———维罗纳国家歌剧院艺术总监,成了首位在歌剧故乡执掌大歌剧院的东方人。
去年元旦,百位华人音乐家联袂献演上海,他担任主帅,众高手心悦诚服;日前,上海大剧院舞台上首演现代版歌剧《图兰朵》,他再次执棒。
生在上海,长在北京,学在柏林,成于意大利。传奇色彩,让我们禁不住走近吕嘉。
贪玩“玩”出才情
吕嘉贪玩。
上世纪八十年代,高考恢复不久,吕嘉从中央音乐学院附中毕业,跟同龄人一样认为“从事文艺,工作相对好找一些”,稀里糊涂进了大学部学指挥。带教他的郑小瑛先生评价他:吕嘉聪明,有才,就是贪玩。
吕嘉喜欢玩什么?原来,念附中时他就喜欢上了中国古典文学,为了按古诗格律来给初恋的女孩写信,就猛攻唐诗宋词,结果女朋友没追到,古诗词的道道摸到不少。在中央音乐学院两年,他习音乐之余成了书迷,把图书馆里的西方经典小说全部读完,还按平仄写格律诗词。有位老师恨他“不务正业”,就逼他一个星期练一个乐章,后来到两个乐章、整部交响曲。吕嘉照样拿得起来,还不耽误玩。
也许艺术都是相通的,“玩”文学反而有助于启迪音乐悟性。郑小瑛感觉这个学生一上台就有戏,到外地时一直带着他,并总是留出几场来让他指挥。毕业出国前,吕嘉从最初的懵懂到现在真正喜欢上了音乐。
1989年,吕嘉带着300美元,从俄罗斯一路辗转,赶考柏林艺术学院。四个教授先考他钢琴,凡是碰到没有来得及练习的曲目,吕嘉便如实相告:“没练,弹不了。”德国考官满脸铁青,既恼怒这个中国考生如此“放肆”,却又对他的诚实颇为赞许。接下来考指挥,正中吕嘉下怀。他索性问考官:“你们想听什么?”教授们故意给这小子出难题,点名要听高难度的贝三第二乐章“葬礼进行曲”,并声称“没谱子”。吕嘉说了声“没关系”,背谱指挥,手势起落间,音符准确到位,教授们眼睛里开始放光。稍顷,又点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第二幕第一曲。吕嘉曾在清华合唱团、乐团业余指挥三年,对这段小抒情调烂熟于心,一挥而就。教授们脸上有了笑容。3分钟后,等在门外的吕嘉被告知:“祝贺你,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了。”
误点“误”成冠军
柏林艺术学院为吕嘉打开了世界指挥艺术的一扇天窗。
那时候,他与普通留学生一样:中午12点到晚上12点在中餐馆打零工,勉强挣50马克生活费,睡上4、5个小时,跑着去赶早上8点的课。但他仍然一有空就去看柏林爱乐或柏林国家歌剧院的排练。除了卡拉扬从不对外开放排练外,小泽征尔等其他大师的排练,为他提供了大量学习观摩的机会。
如今回忆起来,吕嘉对各位大师如数家珍:“我最喜欢卡拉扬的演出。如果说他是神,克莱柏就是仙,他我行我素、无拘无束,乐队和观众的互动感掌握得绝对棒。技术最棒的是洛林·马泽尔,他的技术要比小泽征尔好,动作干干净净。阿巴多擅长自然流露对音乐的感觉,一上台,音乐就全部出来了,简直是一个魔法师。”
机会悄然到来,又差点溜走。
1989年5月,吕嘉在学校广告栏看到意大利最重要的指挥比赛“安东尼奥·佩德罗帝国际指挥大奖赛”将举行,报名联系,名额已满,他在候补者(就是哪个正式选手不来可以顶替)中排在最后,第12位。直到当年9月,组委会突然通知他其他11名候补缺席,他被升级为正式参赛者,如能在6天后的晚上七点赶到意大利特兰多市,就允许他参赛。吕嘉奔命般从柏林飞抵威尼斯,在赶往威尼斯火车站的途中,原本短时间内就能到达的路程因出租车司机绕路,耽误了很多时间,吕嘉只能眼看着列车开行时间被错过。无奈中,他在火车站品起了咖啡。就在此时,广播里传来消息:他那班火车竟然晚点40分钟出发。喜从天降,吕嘉搭上了“误点车”,赶到比赛地门口,已是晚上8点,晚了整整一小时,组委会秘书正准备锁门……
最终,吕嘉在由全世界36名指挥参加的初赛、复赛、半决赛、决赛中,一路走到最后一轮。决赛对手中有指挥大师切利比达克和小泽征尔的学生,吕嘉想都没想,比完就回旅馆了。组委会突然来电,并派车把他接到决赛现场听结果,吕嘉不懂意大利语,直到最后被推上去,打开奖状,他才看懂了罗马数字“I”———第一名!全场轰动了。这是华人第一次在歌剧发源地拔得指挥比赛头筹。评委会评价吕嘉指挥的音乐感人,在技术上没有瑕疵。
吕嘉说起得奖原因:“比赛时看你的手上功夫、看你对乐队的掌控,但说到底,最后比的还是对音乐的理解。”大赛给穷学生吕嘉带来12000马克的奖金,他几乎全部用来买总谱和唱片。吕嘉明白,此生他大概只属于指挥台了,因为实在太爱那种挥斥方遒、一泻千里的舒畅和激情。
交锋“交”上朋友
比赛还没完,德国和意大利的乐队合同便接踵而来。赛后第二年,在意大利佛罗伦萨歌剧院院长引荐下,26岁的吕嘉成为意大利特里埃斯特市国家歌剧院的音乐总监,年纪之轻让人瞠目结舌。只在德国念了半年书的吕嘉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退学。
放着很多人梦想的名校学位不要,吕嘉的理由非常充分:“毕业不就是为了找工作吗?有人拿了指挥双博士,技艺不灵还是没工作。何况,指挥家必须跟人、跟乐团打交道,那不是比拿学位更好的修炼么?”他转而透露,“其实我至今还没办退学手续。柏林艺术学院说了,吕嘉你什么时候回来开场音乐会,就给你文凭,呵呵。”
吕嘉到意大利后要指挥意大利歌剧。在歌剧故乡,那里的人不会轻易让一个没指挥过歌剧的人走上指挥台。当时乐团成员对他的能力曾产生过怀疑,吕嘉回忆说:“有一次,乐队里有个人故意问我,‘指挥,这小节音是怎样的?’我一看,那里根本没音,便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没有音’,他尴尬地闭嘴。”
汤沐海曾说:“当歌剧指挥要懂得妥协。”吕嘉却说,作为指挥,坚持己见很重要。在跟不同水准的乐团、歌剧演员合作的过程中,他推崇真诚而不是闪烁其辞的“艺术交锋”。他认为,只要亮出真知灼见,演员觉得有理,就总会很好地配合。有一次,他指挥《乡村骑士》,对意大利导演处理饮酒歌的方式很是诧异———100年前的西西里,男人们都站着,女人们反而坐着。博览经典文学让吕嘉知道当时的文化风俗是女人绝对不能上桌。于是他毫无保留地提出交涉,导演心悦诚服。凭借直率、敏感和实力,吕嘉与艺术名家过招无数,交友甚多。
探亲“探”出情结
2005年,吕嘉众望所归地受聘入主意大利维罗纳国家歌剧院担任艺术总监(该剧院每年由政府拨款3000万欧元),从而成为执掌歌剧故乡著名歌剧院的第一个中国人,也是第一个亚洲人。目前,他还同时担任英国曼彻斯特·哈雷交响乐团及英国伯尔茅斯交响乐团的常任客席指挥。
做了总监的吕嘉工作信条不变:“搞通一部歌剧和搞热一部歌剧有着天壤之别。只要有时间,100部、200部歌剧都可以搞,但要彻底搞通,一部都不容易。”
吕嘉最近带着项目来“探亲”,这一下勾起了他思乡的情结。看到国内歌剧艺术的长足进步,他非常渴望为故乡献出自己的能量。他表示,他在维罗纳歌剧院每年指挥4至6部歌剧,100场左右的音乐会。只要有可能,他就会带着一流的歌剧艺术团队回国演出。“今年9月,我将带米兰交响乐团来上海演出。希望那时候能有机会在上海住上一段时间,跟这里的朋友好好聊聊,毕竟,我离开上海已经很久了。”
吕嘉说,现在自己40岁出头,职业生涯仅仅是个开始。指挥最成熟的年龄应该是50岁到55岁的时候,他希望与全世界最好的乐团都合作一次,到那时,再让观众评说自己的成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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