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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话漫画

  漫画是雅俗共赏,几乎人见人爱的造型艺术。其变形、夸张、幽默的造型,随意、自由、浪漫的线条,出乎意料、超乎常人视角、发人深思的构思,予人有独特的审美价值。然而“漫画”一词缘何而来,多少年来一直有存疑的说法。

  2004年7月20日《新民晚报》副刊《夜光杯》载杨云棠先生《大师们》一文说:“首创‘漫画’一词的是艺术大师丰子恺先生”。还引证刘海粟先生在《怀念丰子恺先生》一文中亦谈及“漫画”一词,由丰子恺先生首创。

  此后,见一些报刊载文,亦谈及“漫画”一词为丰子恺首创。最近,朱国荣先生编著、2005年8月上海书店出版的《中国美术之最》一书,亦说最早使用“漫画”一词的是丰子恺。

  丰子恺于抗日战争后期撰的《我的漫画》一文中回顾自己漫画创作生涯时曾说:“‘漫画’二字,的确是在我的画上开始起用的……约在民国十二年左右,上海一班友人办《文学周报》,我正在家里描那种小画……逐期刊登在《文学周报》上,编者代为定名曰《子恺漫画》。”并且说:“其实,我的画究竟是不是‘漫画’,还是一个问题。因为这两字在中国向来没有。”丰子恺于1941年撰的另一篇《漫画》一文中说:“‘漫画’这两个字最初是日本用出来的。后来舶来中国,到今日已经盛行。”(见丰华瞻、戚志蓉编《丰子恺论艺术》,1985年9月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

  丰子恺早年是文学研究会成员,他以随意漫笔来表现生活情趣的小品画,于1925年5月由文学研究会的主将郑振铎拿去,在《文学周报》第172期起逐期发表,并在每幅作品刊出时,由郑振铎代拟标上“子恺漫画”。文学研究会是一个重要文学团体,其创办《文学周报》是有广泛影响的刊物,因而“子恺漫画”自然有广泛影响。而且在郑振铎的主持下,丰子恺的第一本画集《子恺漫画》,于1926年1月由《文学周报》社出版,广为传播。这样,就自然而然在广大读者中形成丰子恺首先使用“漫画”一词的结论。所以,毕克官、黄远林著,1986年10月(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漫画史》,作为一部漫画正史,也认定丰子恺首先使用“漫画”名称,并且根据丰子恺的回忆,推论说:“‘漫画’称法来自日本。”(见《中国漫画史》72页)

  其实以上说法值得商榷。

  中国南宋学人洪迈(1123——1202)擅长随笔类著作,留下了《容斋随笔》、《容斋续笔》、《容斋三笔》、《容斋四笔》、《容斋五笔》等多本随笔集,内容十分广博,文字简洁明畅,甚有可读性。在《容斋五笔》第三卷,第二则《瀛莫间二禽》一文中说:“瀛、莫二州之境,溏泺之上有禽二种。其一类鹄色正苍而喙长,凝立水际不动,鱼过其下则取之,终日无鱼,亦不易地,名曰信天缘。其一类鹜,奔走水上,不闲腐草泥沙,唼唼然必尽索乃已,无一息少休,名曰漫画。”由此可见,早在九百年之前的十二世纪的南宋,已经出现“漫画”一词,不过当时是作为一种鸟的名称出现。今查《辞源》释文:漫画,鸟名,即蓖鹭,通常称鹭鸶。

  唐宋年间是中日文化交流最为频繁活跃的时期。这一时期,日本派遣各类人员出使中国,几乎全方位地学习中国的文化和技艺,并搜集大量中国典籍带回日本,南宋洪迈的《容斋随笔》等随笔集刻本亦在其列。有趣的是,十八世纪的日本文人铃木焕乡于1771年(相当于中国清代中叶乾隆年间)出版了木刻本随笔集《漫画随笔》,该书的《捞海一得自叙》,其笔法和记叙的内容几乎与中国南宋洪迈的《容斋五笔》中的《瀛莫间二禽》如出一辙,如说:“瀛、莫有鸟名漫画,终日奔走水上,捞捕小鱼而食之,犹不能饱。又有鸟名信天翁,立水上屹然不动,游鱼至前,因此食之……”可以看出,日本文人铃木焕乡的随笔风格有明显模仿中国南宋洪迈的《容斋随笔》的痕迹,并且因为喜爱“漫画”鸟的名称和性格,而将自己的随笔取名为《漫画随笔》。这一史实清楚地表明,“漫画”一词首创于中国的南宋,而后传到日本。这样,对于丰子恺所说的“‘漫画’两字在中国向来没有”之说,以及社会上流传的“‘漫画’一词是丰子恺首创”之说,亦就不能成立。

  至于“漫画”一词作为绘画品种的名称,如丰子恺所说由日本“舶来中国”,那倒是事实。

  广泛运用汉字的日本,十九世纪上半叶江户时代,著名“浮世绘”风俗画家葛饰北斋(1760—1849),就把他造型夸张变形,用笔随意抒情,表现城乡风俗生活的绘画,用“漫画”一词作为画种名称而出现。葛饰北斋于1814年把4000件风俗画作品分为十五编结集出版,就命名为《北斋漫画》,广为发行。据日本漫画史学者北泽乐天研究认为,“漫画”一词作为画种名称,的确出自《北斋漫画》画集之书名,此说已成为日本美术史论的共识。葛饰北斋还根据中国古典文学名著《水浒传》创作有300多幅插图的《水浒画传》,风格与《北斋漫画》集相似,造型和艺术表现亦有漫画情趣。他是一位具有世界影响的绘画大师,196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他列为世界纪念的十大文化名人之一。他的《北斋漫画》集亦流传到中国。所以说,“漫画”一词作为绘画品种的名称,从日本传入中国亦是很正常的事。

  在我国,明确以“漫画”作为画种名称出现,是1940年(清光绪三十年)。该年3月27日,上海的《警钟日报》上发表的具有漫画特征的绘画就冠以“时事漫画”的名称。这比1925年《子恺漫画》开始公开发表要早二十一年。诚然,1925年起《子恺漫画》的连续发表和结集出版并广为发行,对“漫画”作为画种在中国的流传普及,有着重要作用,功不可没。

  至此,可归结为“漫画”一词首创与中国,最早见于南宋洪迈著《容斋五笔》第三卷第二则《瀛莫间二禽》一文,而后传到日本,被日本江户时代“浮世绘”风俗画家葛饰北斋作为画种名称,出版大部头共十五编的《北斋漫画》集,然后又作为画种名称返传到中国。各国和各民族间的文化,就是如此交流互动,促进发展。

  

  

  

  作者:黄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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