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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是娥和她的丁派艺术

  ----纪念丁是娥逝世二十周年

  二十年前的6月28日,为沪剧事业的繁荣和兴旺奋斗了一生的沪剧艺术家丁是娥走完了生命的最后历程。这位人民艺术家艰辛曲折的人生历程、坎坷不平的艺术生涯,至今仍为热爱她的同事、学生和观众所深深怀念。

  “从前有个小姑娘,”丁是娥的那句曾经传遍上海街头巷尾的动人唱句把人们领进灾难深重的旧中国,看到了她充满辛酸和眼泪的苦难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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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是娥

  充满辛酸和眼泪的苦难童年

  生于1923年11月的丁是娥,父母亲都在湖州丝厂打工。她妈妈每天从鸟叫做到鬼叫,天不亮就出去,一直要做到天黑才能回家。家里没人照看,妈妈只好天天带她去厂里,把她放在缫丝车的车肚里。有一次曾被缫丝锅里溅出来的开水烫伤。这个简陋潮湿的车肚成了襁褓中的丁是娥的“摇篮”、“托儿所”和“儿童乐园”。

  在艰难困苦中逐渐长大的丁是娥从来没有玩具,唯一的乐趣就是看流浪艺人唱戏文。很小她就向往去学戏,挣钱养家。可吃开口饭当时被认为最下贱的,连妈妈也说,唱戏的来世不能投人生。直到母亲去世后,在好心的姑妈帮助下,她才摆脱了去当童养媳的命运,实现了学唱申曲的心愿。学艺的路也充满艰辛。第一课学敲板,先生在她手腕上放了一根筷子,敲板时不能让筷子掉下来,否则要吃生活。那硬木戒尺是不留情的。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她咬着牙关,学会了敲慢板、快板,又渐渐地在学演中崭露头角,走红冒尖。

  小小年纪,她就跟着戏班跑码头唱茶馆。那时唱茶馆靠看客扔铜板才有收入。一些地痞流氓常常借此戏弄玩耍艺人。艺人们敲落牙齿只能往肚里咽。初出茅庐的丁是娥也受尽了屈辱和欺凌。一次在茶楼唱《赵五娘》,几个流里流气的看客故意恶作剧,把两个铜板用茶水一蘸,合成湿漉漉的“双铜板”,用力望她的脸上扔。她怕打伤眼睛,只能用双手在眼睛前晃动几下,略为挡一挡。这些人就说起了怪话:“阿是连铜板也勿要了?”她怕班主责怪,只得把手放下来,听凭这些又湿又重的双铜板象冰雹似的砸来。一砸一个紫血块,砸得满脸都是,疼得钻心直掉眼泪。但又不能不强装笑容,四跪八拜多谢赏赐。那些人看她的面孔被砸得这样,还哈哈大笑:“赵五娘成了大花脸,有趣有趣。”

  黑暗旧社会对艺人的歧视使丁是娥幼小的心灵受到严重伤害,但又使她增强了毅力和勇气。她发奋用功,终于在1943年以一出《女单帮》一举成名,为她以后的艺术生涯奠定了基础。

  你们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发自人们心底的歌声响彻浦江两岸,上海解放了。26岁的丁是娥感到由衷的欣喜。她象很多沪剧艺人一样,有着一种强烈的翻身感。过去被歧视、受欺凌的戏子,如今成了受人尊重的艺术家。她以巨大的热情,积极投入到表现新时代、塑造新人物的艺术创作中去。《罗汉钱》就是这一时期丁是娥主演的代表剧目。

  解放初期沪剧演员都有一股激情,丁是娥更是这样。当时排《罗汉钱》就是为了争取去北京参加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这使大家很受鼓舞。丁是娥可以说调动了自己所有的生活和艺术积累来演好这个人物,没有一味把这个劳动妇女演得悲悲切切,凄凄惨惨,而是展现了解放前后人物精神面貌的显著变化,热爱生活、思想开朗成为这个角色的基调。丁是娥对小飞娥性格把握的准确和细腻令很多专家赞叹不已。《罗汉钱》这次赴京演出取得很大的成功。首都观众对这个戏评价非常高,中央文化部特地邀请剧组到怀仁堂演出,毛主席、周总理、刘少奇同志等党和国家领导人都亲临观看。当时剧组人员都非常激动。丁是娥也很想看看台下的中央首长,在唱“回忆”一场时手一抖,把手里的两个罗汉钱掉下了一个,幸亏及时弥补,谁也没有发现。当晚周总理还亲自站在中南海食堂门口迎接大家吃宵夜,并和大家一一握手。在握手时,丁是娥说,让总理等我们,实在不敢当。总理笑着回答:“你们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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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是娥在《罗汉钱》中饰小飞娥(1952年)

  丁是娥一直受到党和人民的尊重和关怀。1958年丁是娥入党后不久,毛主席和中央其他一些首长在上海接见文艺工作者。周总理先得知这一消息。他把丁是娥领到毛主席身边,告诉毛主席:“丁是娥同志已入党了。”毛主席听了很高兴,笑着握住丁是娥的手说:“我们党又多了一位新同志,要好好为党工作啊!”毛主席的这句话,丁是娥永远铭记在心,作为一个演员,她在舞台上努力塑造多姿多彩的艺术形象,把美好的精神食粮奉献给人民群众。这成为她一生坚持不懈的的自觉要求。在那次沪剧历史上第一次赴京演出中,由于对《罗汉钱》中小飞娥形象的精心塑造,她被授予全国戏曲观摩演出演员一等奖。

  沪剧丁派艺术的精髓

  丁是娥成名在解放前,艺术升华却在解放后。《罗汉钱》的演出成为她整个艺术生涯的一个里程碑,标志着她在表演艺术上已趋向成熟,她创造的沪剧丁派艺术也开始形成。

  沪剧丁派艺术既端庄大方、稳重质朴,又清新明快、委婉多姿。与沪剧的其他艺术流派相比,丁派艺术具有自己独特的魅力。这种魅力从何而来?著名前辈表演艺术家袁雪芬和丁是娥都是戏曲剧种的代表人物。过去曾相当熟悉,有不少交往。在回忆丁是娥的时候多次说,她一个非常大气的人,丝毫没有门户之见。我看她的演出,觉得她有不少地方借鉴了越剧的表现手段,而且这种借鉴,不是生搬硬套,而是融汇贯通,化成自己的东西。袁雪芬的话一言中的,道出了沪剧丁派艺术的精髓。正是这种广采博取、多方借鉴,才使丁是娥的表演艺术不断登上新的台阶,达到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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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是娥主演《金黛莱》(1954年)

  1954年丁是娥主演的《金黛莱》在华东戏曲会演中得了主演一等奖。她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相反的却和其他剧种的演员找差距,觉得自己发声换气不太科学,主动上门向曾为沪剧《罗汉钱》执导的张骏祥导演的爱人、著名歌唱家周小燕讨教。周小燕听了情况,建议她练练吹蜡烛。丁是娥真当一回事,回去就开始练。她在桌上放几支点上火的蜡烛,隔一段距离吸足气使劲吹。吹灭了再点上,一次又一次,每天坚持练。这样的练习实在枯燥无味,有些人想,丁是娥得了这么多奖,在上海也是算得上的名演员了,何必象小学生那样从头学起呢!丁是娥却始终没有动摇。经过长时间苦练,她吹气的力度越来越大,人离放蜡烛的桌子也越来越远,终于逐渐掌握了科学运气的方法。唱《甲午海战》“祭海”时,“盼你们”这三个字的唱能一口气拖十板,表现金堂妈怀念亲人悲痛欲绝的心境,那真是声情并茂、淋漓尽致。

  丁是娥是非常善于从其他艺术学习借鉴的。当初她看电影《居里夫人》曾连看了七遍,从美国电影演员葛丽尔·嘉逊身上,她学习以眼神演戏的表现手法,运用到《和合结》的表演中去。沪剧《朵朵红云》中那段“长江滚滚向东流”的“快流水”脍炙人口,至今在观众中传唱不绝。那是丁是娥从京剧传统曲牌“流水”中受到启发而创造的一种崭新的沪剧板式。在表演《赵君祥卖囡》中的“五更乱梦”时,丁是娥为了避免一人独唱的沉闷,借鉴吸收了越剧和昆剧的很多身段动作,载歌载舞,把一个母亲对被丈夫因赌输卖掉抵债的女儿的苦苦思念之情表现得细腻真切,十分传神。

  沪剧素来重唱。丁是娥的嗓音圆润、音域宽广,唱腔倚丽婉转,曲折多变,擅长抒发人物复杂细致的思想感情。丁是娥创造的丁派唱腔敢于标新立异,在艺术上有不少新的创造。《朵朵红云》中的“快流水”是她在“赋子板”基础上,揉合了京剧传统曲牌加以发挥创新的。在《鸡毛飞上天》“教育虎荣”的演唱中,她冲破“赋子板”从慢到快的传统唱法,当唱到“早思想、夜成梦,盼望有一天,能够堂堂皇皇进学堂”时,有意识地把节奏放慢,唱得委婉而又深情,细致入微地抒发了林佩芬在旧社会因贫苦失学的不平静心绪。丁是娥对沪剧“反阴阳”曲调的运用也相当巧妙。她演唱《罗汉钱》的“回忆”、《雷雨》中的“盘凤”和《甲午海战》中的“祭海”,同样都用“反阴阳”曲调,但无论润腔处理、节奏力度和感情色彩都有很大的发展变化,真正做到声随情走,因人定腔。丁是娥之所以能在艺术上取得如此杰出的成就,与她对艺术忘我的执着追求是分不开的。

  千姿百态的舞台人物画廊

  丁是娥在沪剧舞台上演活了身份性格迥然不同的形形色色的妇女形象。在她塑造的艺术形象长廊中,《阿必大回娘家》中的婶娘一直受到观众喜爱。她的表演路子和过去传统演法有很大不同,她有自己新的独特的理解。婶娘人称“毒夹剪”,过去往往把她演成心狠手辣、有点流气的白相人嫂嫂。丁是娥觉得这样演影响了戏的主题深化,会削弱观众对阿必大悲惨命运的同情。雌老虎已经够蛮不讲理了,如果婶娘也蛮不讲理,那成了以邪克邪,观众会搞不清谁是谁非,该把同情放在哪一边了。经过深思熟虑,她把婶娘演成精明能干的农村劳动妇女,在雌老虎面前她不畏强暴,据理力争。当对方实在蛮横霸道,气焰嚣张寻衅动武时,她也毫不手软地给予回击。但是这种斗争也是有理有节,很有分寸的。当雌老虎跌到在地上时,丁是娥做了一个主动上前搀扶的动作。当必大出气打了雌老虎几下时,丁是娥又轻轻地摇摇手,予以劝阻。经过丁是娥这样的解释处理,婶娘的形象焕然一新,成为沪剧舞台上性格鲜明、使人念念不忘的又一艺术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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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是娥在《雷雨》中扮演繁漪

  沪剧演出中有不少根据文学名著改编的戏,其中改编自曹禺先生同名话剧的沪剧《雷雨》可以说是其中最受欢迎的剧目。自上世纪四十年代以来沪剧舞台就多次上演这个戏。而最为轰动的无疑是1959年沪剧明星大会串的那次精彩的演出,这次演出显示了丁是娥把握复杂角色的非凡功力,成为她艺术生涯的又一个里程碑。繁漪是一个被扭曲的性格相当复杂的人物,她既是周家的女主人,又是这个罪恶家庭的受害者和叛逆者。她有美好的向往,然而在这令人窒息的家庭里都不能实现。丁是娥恰如其分、层层递进地刻划了她对丈夫周朴园一次又一次的反抗。在与大少爷周萍的纠葛中,她着重展示繁漪的痴情和忍耐,这正是这个人物的性格在特定环境下的特定表现。正因为这样,她才能把繁漪最后看来不近人情的报复行为演绎得顺畅自然,相当符合人物的性格逻辑。由于丁是娥对戏中女主角繁漪的成功演绎,她赢得了“活繁漪”的美称。

  丁是娥创造的舞台形象中,最为成功、影响最大的当然要数《芦荡火种》里的阿庆嫂。只有理解得深才能表现得准。在塑造这个既是茶馆老板娘又是党的地下联络员的艺术形象时,她抓住了人物的主心骨,表演阿庆嫂不卑不亢、不温不火,注重分寸,恰到好处。尤其“智斗”一场戏,她对阿庆嫂角色的揭示,特别是一些细节的处理生动鲜活,细腻传神,令人惊叹不已。当胡传奎向刁德一介绍她时,她明显地感觉到了刁德一的不信任,因此站在原地不动,仅用眼神随意打量了一下,只是上下稍微一看,但就在这一刹那的眼神的运用中,充分展现了阿庆嫂的警觉敏锐和从容大度。当阿庆嫂点烟送茶时,刁德一拉下脸来冷言挑衅;丁是娥捏着点燃的火柴,稍稍停步,凝目相视,再走到胡传奎面前埋怨质问。这样把阿庆嫂在复杂情况下沉着应对不卑不亢的分寸,把握得相当准确,艺术上确实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很高境界。阿庆嫂形象的成功塑造使丁是娥登上了她六十年表演生涯的艺术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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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中青年演员让台的高风亮节

  丁是娥在文革以后复出,一段“从前有个小姑娘”的唱段传遍上海的街头巷尾。就在她的声誉如日中天,她的周围到处是鲜花和掌声的时候,丁是娥十分清醒地提出为了让中青年演员更快接班,自己要渐渐淡出的想法。其实她当时不过五十多岁,对一个表演艺术家来说,正处在自己的艺术颠峰时期;她的观众不是少了,而是越来越多。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中青年演员让台,确实不是容易的事。当时排反映中日友好的新戏《泪血樱花》,剧中女主角是日本姑娘樱枝,大家都以为非丁是娥莫属。因为她演过蝴蝶夫人,有经验,也适合。丁是娥自己也很想演这个角色,但是经过反复思考,她主动提出让青年演员陈瑜挑大梁。对丁是娥的建议,团里不是没有想法。有的提出搞A、B制。她演A组,青年演员演B组。丁是娥却说这样演法,B组演员容易受到个别观众的挑剔和责难,不利于她们成长。在她的坚持下,陈瑜主演了戏的全剧,很快在沪剧舞台上冒尖。

  为了使沪剧事业兴旺发达,后继有人,她又把目光投向年纪更轻、刚从剧团学馆毕业的新的一代。茅善玉这一个班在学馆学习时,丁是娥亲自来讲课,要他们打好基本功,为了他们耗费了无数心血。他们毕业后,她挑选《野马》这个现代戏让小青年担任主演,自己却在戏里扮演一个不显眼的配角。在登宣传广告时硬把徐俊和茅善玉两个年轻人的名字用大字放在她前面,她用自己在观众的巨大影响为青年演员作铺垫。

  在丁是娥等老一辈艺术家扶植下,沪剧院的中青年演员在艺术上日趋成熟,形成很有实力的人才梯队。这在当时上海文艺院团中是相当突出的。《芦荡火种》是丁是娥的代表作,她塑造的阿庆嫂形象影响深远,在全国都家喻户晓。后来演阿庆嫂这个角色的,从诸惠琴、马莉莉、陈瑜、吕贤丽到程臻,沪剧舞台上代代相传,人才辈出,丁是娥的高风亮节为不断培养戏曲事业接班人树立了榜样。

  丁是娥热爱艺术,热爱观众。特别对市郊乡亲怀有特殊的感情,坚持达十年之久的“沪剧回娘家”活动就是在她的倡导下开展起来的。她生平最后一次演出是在奉贤农村的舞台,那时她已病得连爬楼的力气也没有了。可是她服用止痛药,坚持日夜演了两场。第二天就进了医院,从此一病不起,再也没有能回到她心爱的沪剧舞台。丁是娥身上很多事情使人久久难以忘怀,粉碎四人帮后她把落实政策补发的工资一万元作为党费交给组织,以后又按月主动交纳党费一百元,这要占她全部工资的三分之一。在去世后人们清点她的遗物,发现这位全国著名的表演艺术家所有存款仅仅只有两千元钱。

  作为一代宗师,丁是娥直到去世,没有能如愿举行自己的个人演唱会。近年来沪剧院多次举行纪念丁是娥的专场演出,大家重温她的表演艺术,追思她的戏德人品,心情都十分激动。长江滚滚向东流,波浪滔滔永不休。二十年前丁是娥离开了我们,但她的艺术,她的人品永远留在人间,永远为热爱她的人们所怀念。

  作者:褚伯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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