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新泾社区民警吕洁,最近有些困惑:不少禁毒社工告诉她,帮教对象已戒断毒瘾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驾驶员的工作,表现也一直不错。但近期社会对“毒驾”关注度很高,一旦被发现有吸毒史,就会立即被辞退或转岗。社工们担心,工作生活上的失意,会让这些好不容易走上正轨的帮教对象重投毒友圈寻求慰藉。
他们更渴望充实而有尊严的生活
6月18日,吕洁照例要走访辖区里几名特殊对象。
何映红家大门敞开。穿制服的吕洁进门后,随即关上了大门:“邻居看到警察来,以为又出啥事了呢。”何映红和前夫是上海第一批沾毒人员。几年前孩子出生,没有收入来源的她只能搬回父母家居住。孩子年幼,父母均已年过八旬,吕洁和社工们帮助申请了低保和廉租房。孩子父亲闻讯,几次上门索要廉租房补贴,有次甚至对何映红大打出手。孩子还在读小学,每次看到父母争吵,总是冷冷地站在一旁。
走访完毕,下楼遇见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双眼噙泪朝楼上冲。吕洁立即挡在孩子面前,双手拂去孩子的泪水:“出什么事情了?跟阿姨说。”说罢朝记者抱歉地笑笑,拥着孩子朝何映红家走去,片刻,才又走下楼来:“孩子今天考试,何映红忘记去接了。”
跟许多戒毒康复人员打过交道的吕洁知道:“他们脆弱敏感的内心,比一般人更渴望充实而有尊严的生活。”
撕掉身上的标签,谈何容易
身瘾易戒,心瘾难断。在上海的强制戒毒所里,有不少“二进宫”乃至“三进宫”、“四进宫”人员。
“其实我也恨自己,不但倾家荡产,还被别人看不起。有好几次,都是我自己凑了钱把自己送进戒毒所的。但一回来,受不了别人的眼神,接触的人越来越少,还是被逼着走回头路。”吕洁曾经帮教过的吸毒人员老陈,2009年底被解除劳教后,一直寄居在浴室,没有固定工作,仅靠低保生活。平时在社区内游荡,无所事事。
这种生活状态一晃就是一年:“那种体会你是无法想象的,我很想改,前前后后找过15次工作,但没人要有什么办法?”为了老陈,吕洁和物业软磨硬泡了好久,最终物业同意试用3个月,合格留用。留用3年多来,老陈用勤奋的工作赢得了居民尊重:小区的车没有被偷过一辆,邻居们也习惯了有空到车棚里和他聊聊天。
调查显示,为数庞大的被访者认为吸毒人员“萎靡颓废”,最好敬而远之;有人认为吸毒者“很恐怖”,还有人则害怕吸毒人员会传染疾病或诱惑自己吸毒。即使对已经戒毒的吸毒者,多数人也存在着害怕、戒备、轻视甚至敌意的心理。吕洁一直觉得:不能给戒毒康复人员贴上标签,但要撕掉这张标签,谈何容易?
何利戒毒康复后,找到一份在商务酒店的工作。她办事风风火火,深得老板倚重。尽管收入不高,但能重新回归正常生活,这让她很珍惜。
工作满一年,公司例行政审。那一天,经理面色凝重,拉着她悄声问:“过去,你是……”
何利打断他的话:“你看我现在像吗?”
经理没再问下去。辗转反侧一整夜,何利带着记录自己如何脱离毒海的媒体报道走进经理办公室,同时递上了辞职信。如今,何利是上海自强社会服务总社“心荷同伴教育沙龙”中的一员,沙龙组织有吸毒经历的康复人员彼此交流鼓励,以正能量的“圈子”抵御另一种“圈子”。
过上常人生活,才可能远离毒品
在吕洁看来,只有让这些戒毒康复人员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才有可能让他们彻底远离毒品。
今年的一天,已经搬去闵行的张强特别赶回来看吕洁。2007年,张强居住的楼栋附近发现了带血的针头,居民们议论纷纷。吕洁和社区民警展开排查,很快锁定了张强。张强有点慌,他受过良好的教育,有一份前途看好的工作。把张强送去强制戒毒,应该能“快刀斩乱麻”;社区美沙酮替代治疗,也许会“剪不断理还乱”。在征求张强本人意见后,吕洁做出决定:“送去强制戒毒更省事,但对他本人来说,可能就毁了前程。”如今的张强,已成了企业骨干,跟吕洁聊起工作上的事头头是道。问起当年能够戒断毒瘾的原因,张强想了一下:“天天工作,生活充实,就不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然而,不少禁毒工作者坦言,随着社会对毒品危害认识的加深,有一种对戒毒康复人员的偏见却在扩大。比如,“毒驾”越来越受关注,目前上海警方已注销了3684名吸毒人员的驾驶证。在一些企业,老板开始寻找员工的档案记录,一旦发现有吸毒史,立即辞退或转岗。其中不少人,已经工作多年,表现一直很好。有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这是为了最大限度杜绝隐患,保障安全。的确,如果将这些特殊人员继续留在岗位上,意味着企业无法“省心”:必须花费更多的精力关心这些员工的心理和健康。
而吕洁和禁毒工作者们致力做的,都是“不省心”的事。他们在努力寻找帮教与社会平安的平衡点,希望社会能对戒毒康复人员适宜的工作、生活有更科学的论断,从而更有针对性地提供帮助。(文中除吕洁外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