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经常西装革履出东洋跑西洋，但是我有些癖好似乎登不了大雅之堂，我喜欢逛旧货市场就是一例。上海人管逛旧货市场买旧货叫“淘”旧货，这个“淘”字用得精辟，写出了逛旧货市场的心情和乐趣，这一点局外人是无法体会的。正如鲁迅在一篇杂文里所说的，北京捡煤核的老婆子不会体会到煤油大王破产的苦恼。

　　我从小就喜欢买便宜货，在我八九岁时为了能便宜几分钱，就宁可从戏剧学院附近到当时淮海中路重庆路口的“淮国旧”买便宜东西。追求“意境”是假的，主要还是没钱。

　　作为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访问学者，尽管我们当时对“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受苦受难”的说法已经有点怀疑了，但是美国究竟富裕到什么地步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我1979年一到美国就发现美国的旧货市场是个“广阔天地”，真是“大有可为”。

　　从理论上说，人们想要用低廉的价格买到新奇而独特的物品，是旧货市场蓬勃发展的主要因素。美国人喜欢不断地“吐故纳新”，他们一有新东西，就马上把不用的旧东西“清仓”。一位美国人对我说，如果一件衣服一年不穿，就说明这件衣服你再也不会穿了，就应该送到旧货店了。不象前些年我们有些同胞家里有七大箱、八大柜的衣服，十几年都难得穿一次，甚至都没法穿了，宁可压箱底也舍不得出送。

　　美国汽车多，平均不到两个人就有一辆汽车，被称作“轮子上的国家”。美国人爱换工作和爱搬家也是出名的。这些原因在客观上造就了旧货的来源充足从而形成旧货市场的繁荣。

　　从每星期三、四开始，不少地方尤其是学校附近就会贴出不少“告示”，告诉你哪里去买旧货。那时大家穷，使馆给我们留学生的津贴也不多，我们又想多买点东西带回国。初到美国时，靠这种方法我买了电钟、电烤炉、蒸汽熨斗、电动理发剪刀、电吹风和锅碗瓢盆等生活必需品，甚至还有一块漂亮的地毯。我们室友还合伙买了一台全自动洗衣机，每人仅仅分摊10美元。一位台湾同学回国前又送我一台电子管的25英寸的大彩电。当时他买的也是旧货，只花了50美元。这样一来我的小日子也算是过得不错了。

　　美国人家里都有汽车库，在汽车库前面放上不少旧东西供大家选购，有的是一家人组织的，有些是几家人合伙组织的，这就叫“Garage Sale"，中文意思大致就是“汽车库贱卖”。美国人房子前面大多有花园，摆在花园里卖旧货又称“Garden Sale”(花园贱卖)。人们搬家前也总会有不少东西要处理，于是就有“Moving Sale”(搬家贱卖)。名称千奇百怪，但是内容都是卖旧货。

　　在美国，把旧货称为“二手货”（Second Hand）更确切一些，因为大多数旧货并不旧，有些根本没用过。我曾买过一些“旧货”，东西上的包装还未启封，商标还在上面。可能当初东西买回来后，买主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用，于是又当作旧货出让了。

　　在美国买旧货“不掉价”，不仅我们这些穷留学生，甚至一些不穷的美国人也经常光顾旧货店。过去美国旧货市场的主要顾客是低收入者和“小气鬼”，但是随着消费者价格意识的提高，旧货市场已快速发展，勘与主流市场媲美。有愈来愈多的美国人买二手汽车、体育用品、激光唱片、电脑，甚至是新娘礼服。一位杂志的出版商密尔斯坦先生说：“现在不少美国人以买二手货为傲，年轻人搜寻复古物品，年龄稍大的顾客则寻找价廉物美的东西。”我曾在旧货店一堆大小玩意中，花了25美分“淘”到一个12K金的领带夹。我们房东是一位挺富有的中产阶级，喜欢钓鱼。他花了500美元买了一艘二手货的摩托艇，周末驾着旅行车拖着游艇，一家人游弋在湖上不亦乐乎。

　　尽管我现在还没有私家车，但是我29年前就是“有车族”了。当初我们大陆留学生合伙花300美元买了一辆丰田牌的二手小汽车，尽管其貌不扬，但是我们靠这辆汽车游览了半个美国。我们从美国中西部我们上学的科罗拉多州出发，往西穿过怀俄明州，游览了犹他州盐湖城世界著名的摩门教大教堂，逛了内华达州的赌城雷诺后进入美丽的加利福尼亚。我们这帮“穷学生”（包括一个上海音乐学院的女生和一位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的女副教授）驾着这辆二手车，沿着蔚蓝色的太平洋往南走，坐在“轿车”里远愿望大洋彼岸的上海，真是八面来风、心旷神怡，其情洋洋者也！我们从旧金山一路上游览了闻名的加州伯克莱大学和斯坦福大学。在圣迭哥我们又拜访了南加州大学的老朋友，到了美国与墨西哥边境，再横跨新墨西哥州回到学校，历时两个礼拜，真是别有一番情趣，可那辆小汽车毕竟太老了，在旧金山一上大坡我们就得下来推，尽管累一点可还是很开心。

　　一位旧货店主说，现在逛旧货店的愈来愈多，其中不少人过去从未踏进旧货店。旧货商店的地盘也在悄悄扩大，原来旧货商店主要集中在市区，现在已经进驻郊区的购物中心了。每年三月份是商店传统的大清仓时期，这时旧货店也会有不少新货进来。

　　美国还有一种旧货商店叫Thrift Store，是一种慈善机构办的。人们把不用的旧东西捐给教堂，教堂就把这些东西卖出来，得来的钱用于慈善事业。这些商店的服务人员都是老人，他们也是为慈善事业尽义务的，东西一般是不能还价的。尽管东西都是自愿捐赠的，但是都清清爽爽，捐赠前都仔细洗熨过。

　　不少美国人卖旧货并不为了钱。有一次我一位同学看中一个做工很精细的硬木书桌，从50美元还价到10美元。临走时卖主又送他一把很漂亮的靠椅，还开车10英里送他回家。他说，这些东西已陪伴他十几年，他在离开科罗拉多前要为他找一个好主人，不然他不放心。

　　一位来自西安的同学，后来听说当了一个城市的旅游局长，他在“花园贱卖”买了一件呢大衣，回来后发现大衣口袋里有一根金项链，于是马上返回，将金项链还给卖主，这也是我们买旧货的一段佳话。

　　跳蚤市场也是美国一大景观，里面热闹非凡，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只要交一点钱谁都能卖东西，卖主也可以是买主。这种市场我只去过一次，呆的时间也不长，所以没有多少发言权。据说，里面确实能买到不少便宜东西。我一位朋友花3美元买了一个当时很时髦的公文箱，另一位花了10美元买了一辆成色还挺新的英国兰苓牌自行车。

　　1993年我曾去过加利福尼亚州圣何塞市的一个号称美国最大的旧货市场。这个旧货市场果然名不虚传，面积足有人民广场这样大。里面五光十色、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大到计算机小到针头线脑，应有尽有。操着各种口音、各种肤色的买主和卖主的召唤声和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不少人是去观看的。其中不乏我们这样的游客，看到有合适的旧货“搂草打兔子”也会顺便买一点。但是据我的标准，这个旧货市场的东西除了一台电脑外（那时国内电脑还是希罕物品），其它东西我们已经看不上了，不是划不来就是档次太低。我对同来的同事说：“我们中国人的生活水平确实提高了。”

　　后来，我又多次到美国，还到过英国、法国、日本和香港、台湾等国家和地区。但是我一直没忘记我初出国门时的一切，包括我“淘旧货”的经历。我还仔细保存着我第一次出国带回来的东西，其中也有从美国带回来的“二手货”，尽管它们都“老”得没牙了。我仍然钟爱所有的这一切，它们代表了我的过去，因为我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回忆这一切，我想到了很多……。

　　今年是改革开放30周年，我也由当时的“翩翩少年”进入花甲老人之列。30年在历史长河中仅是一个瞬间，经过30年的开革开放，我们可爱的祖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政治空气也越来越宽松了，神州大地越来越漂亮，人民生活也越来越富裕了。随之国家的强大和我们生活的富裕，我“淘旧货”的习惯早就偃旗息鼓了，相反地我们家每年都送出不少旧东西，其中也有没启封的二手货，就和当时的美国人一样。

　　当时我在美国见到的东西现在都已进入寻常百姓家。我们了解了世界，世界也了解了我们。如今的年轻人很难体会国门初开时他们父辈遭遇的“苦涩”甚至“尴尬”。我想，他们大概不会再重复我们当初“淘旧货”的历史了。这样的经历再也不会在他们身上重演了，这就是进步，这就是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