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达克这个名字我在４年前才听说。可他设计的国际饭店，我早在４０年前就已经知道。近两年，我还知道他设计的不少作品，例如沐恩堂礼拜堂、大光明电影院等等，以前都是上海的标志性建筑物。这里，还要特别感谢邬达克，他曾精心设计了一座经典的花园建筑。
　　
　　几千平方米的庭园，分为规则式和不规则式两个部分，普绪赫喷泉位于规则式庭园里。花园里的普绪赫喷泉，很久不喷水了。没有了流动的水，站立在喷泉中央水盘上的她，天长日久下来，已是满面污垢，不如从前那样圣洁和美丽。伫立花园，凝视这座大理石圆雕，我常常感到沉闷和痛心。花园没有了灵气，也少了很多曾经那么旺盛的生命。在造园理论中，向来把流水的动态看成是生机勃勃的庭园之魂。所以，对水作技巧性和艺术性的处理，在庭园中设置喷泉，自古以来盛行不衰。到了文艺复兴时期，在意大利，喷泉成为庭园的象征。我眼前这尊普绪赫雕像，当年不远万里，从意大利漂洋过海落户到了上海。可以想象，那时邬达克是多么重视花园里的这座喷泉。
　　
　　铺展开７０多年前描绘的蓝图，凝视久了，你能感受到其间流动的思维与激情。浪漫的立意，精妙的构思，源于希腊神话，具体取材自人间美女普绪赫和爱神库比德的故事。人神相爱，太富于浪漫色彩，自然是诗人的极好题材。让我惊叹的是，平面图上，典雅优美的建筑图示透射出的是文学语言的世界。邬达克在空间和环境的构图方面，展示出的独具匠心以及丰富的想象力，真是令人仰慕。爱神宫殿的形制和柱式都称得上典范。南立面四根高大的爱奥尼柱，强烈的装饰效果，使你很容易联想起闻名于世的雅典卫城伊瑞克提翁神庙的北门廊正面那４根标志性柱子。北门廊是历来公认的爱奥尼式的瑰宝，它的柱头卷涡宽疏雄健。邬达克设计的爱神宫殿南门廊爱奥尼柱，具有更为轻盈、雅致的特点。挺劲的柱身槽线如长裙的百褶，隐约看见窈窕的少女身影；冠以比例极其恰当的卷涡柱头，犹如少女颈部的卷发。邬达克在庄重的建筑中注入了优雅妩媚，使得库比德宫殿和普绪赫喷泉在庭园中是那么完美与和谐。普绪赫因为自己的美丽无比使得维纳斯初而嫉妒继之愤怒报复。这种现象，在人世间是常有的事情。为了争取幸福，她决不服从万能的神的安排，在经受磨难之后终于如愿以偿，与心爱的库比德结为恩爱夫妻，获得了幸福。
　　
　　希腊文里，普绪赫的意思一是蝴蝶，再一是灵魂。普绪赫是人类灵魂的化身。蝴蝶在痛苦、长久地净化后拥有的美丽和动人，是人的灵魂的形象写照。这个神话寓意深远———人性至少与神性一样完美，还有人性与神性的统一才是至善至美的。普绪赫的不懈追求，以及她的不畏艰难的巨大精神力量，来自于她的坚定信念。由此，她才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创造了属于人的理想世界。邬达克将普绪赫置于特定环境中的入浴时刻，是为了描绘和表现理想世界的美。普绪赫的理想世界就是幸福和欢乐，所以，她女儿出生后，名字叫欢乐。
　　
　　在济慈的诗行里，普绪赫被称颂为天地间“最动人”的形象。弥尔顿和不少大诗人也都由衷地赞美过她。邬达克借用普绪赫与库比德的故事创造了一个庭园建筑的范本。
　　
　　我说的庭园位于巨鹿路的中段，今天的上海作家协会所在地，人们经过这里往往不大注意。这也难怪，因为这个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早已让人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城市变得越来越陌生，使得城市地图的生命越来越短暂。穿行在马路上，总有不认识的感觉，可那是一种新鲜的陌生，充满活力的陌生，让人感到生气勃勃。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人会自觉高大许多。今天的上海，大都市的形态，煌煌耀眼。回首从前，城市形态的不断优化，几乎延续了整个刚刚过去了的世纪。末叶的亮相最叫人喝彩。浦东浦西，一大批新耸立的标志性建筑物，举世瞩目，为一个世纪的城市建筑史画上圆满的句号。这里，我想表达的是我们应该记住邬达克，同样如此，多少年以后，人们也应该记住今天的邬达克们。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创造是何等的重要。对于人类来说，历史、今天、未来总是相互联系的。
　　
　　最后，我还想说的是，在上一个世纪即将结束的那一刻，我曾表示过一个心愿———在新世纪的第一个春天里，喷泉的水流动起来，普绪赫比过去更加动人。而且，要像希腊神话里描述的一样，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面前，茂密的树林中间，有一泓澄洁透明的清泉。庭园里，绿草如茵，鲜花盛开。阳光下，很多美丽的蝴蝶在欢快地飞舞。

   （作者为上海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