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中玉先生99岁了。
坐在陈旧书桌前的老人,安静、平和,秋日上午和暖的阳光里,周身布着一层淡淡光晕。近百年的历史变幻和尘世喧嚣在他身上仿佛都被消融,只有那双带着淡然笑意的眼睛里,埋藏着岁月留给他的秘密。
徐中玉一直寓居在上海华师大二村一幢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老公房里。房间格外老旧简朴,90多平方米的空间里只有少量旧家具,“占据”其余空间的则是他的五万多册藏书。“去看看我的书吧”,老人说着站起身,带着记者一一参观他的几个藏书间:走廊里摆放着一长排书架,勉强能容一人通行; 四个房间现在都成了书房,窗台上、沙发上、空着的床上、橱柜顶上、门背后都是成捆的书;甚至衣橱里,也放着成箱的书;就连保姆阿姨的房间也被书籍占领。打开衣柜的门,记者看到一扎扎泛黄的剪报,最上面的一扎是老人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写的文章。
“我有这么多的书要看,哪有时间玩呀?”徐中玉看着这些宝贝书籍,珍爱之心溢于言表。五万多册书,除了摆放在书橱里的能看出大概的分门别类,其余的都显得杂乱无章、随意无序,整理它们成了一个难题。但对老人来说,每天拄着拐杖在每个藏书间里“巡视”,就是在心里为它们整理秩序。书堆里还有很多是徐中玉自己文章的剪报,老人一直想将其整理出来,“我的这些东西要整理出来,能补充很多呢”。
他说的“补充”是指对6卷本《徐中玉文集》的补充,他卧室的窗台上就放着一套。这套文集收录了他各个时期的重要文章,今年7月刚由华东师大出版社出版。窗台上还有一本新书,是高等教育出版社今年新出的《大学语文》,是其作为“十一五”国家级规划教材修订后的第二版。《大学语文》占据了徐中玉教育生涯中的重要地位,他卧室的书橱上有一摞不同版本的几十册《大学语文》教材,这是他最近正在看、正要改的书。“我们出的四五种大学语文教材,都还在修订中”,作为主编,徐中玉不提成就,而是一再重复地说,“还是可以(弄得)更好”。
上月初,徐中玉表示要捐献自己的稿费积蓄100万元,在华东师大中文系设立助学扶贫基金。老人说,这100万元怎么用他不管,还得中文系决定,但他强调:“这笔钱不是资助一个人的,是一批学生。”阿姨在一旁说:“他吃饭穿衣都不讲究,这些钱都是他省下来的。”老人不喝酒、不吸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日常生活非常简朴。与记者聊天时,他手边放着一个保温杯,不时用吸管喝一口白开水,没有茶叶。
徐中玉的生日在大年初二,再过几个月他就虚岁一百了。11月8日,上海作协和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将为他举办一场百岁华诞庆祝活动,数百位学者将与会。届时在召开学术研讨会外,还将举行“中玉教育基金”的捐赠仪式。提及这个话题,老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在中文系办”,之后便沉默不语。人生百年的际遇体悟,他心中自珍。
这两年,徐中玉的听力、记忆力和表达能力都有所衰退,记者与他聊天时,需要慢慢地一字一句大声说清楚,老人才听得清,回答也很简短,并且一再重复。阿姨说:“他心里都明白,就是有时候说不出来。”或许因此隔绝了外界的喧扰,将近百岁,徐中玉的生活越发简单。阿姨说,老人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就开始在每个房间里找寻自己要看的书。近来剪报成了老人生活的重心,每天他花费好几个小时阅读报纸和学术期刊、各校学报,看到好文章,有兴趣的就剪下来,旁边用红笔做上标记和批注。“我每天也不出去,剪报可以跟外面有个交流”,徐中玉说,看累了,就在床上躺一两个小时,有时候去附近的长风公园散散步,走上半圈。
徐中玉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儿孙们来看望他,知名学者的光环之下,他也是一个希望享受天伦之乐的平常老人。“我现在是四世同堂”,老人自豪地对记者说,“最小的是我的重孙子,星期天他妈妈带他来看我”。老人的女儿在上海,两个儿子在美国,儿女们继承了老人的事业,都从事教师行业。女儿退休前是上海仙霞高中的生物老师,一个儿子在美国从事汉语言文学研究工作。老人说,“过一段时间儿子就要回来了”,每隔三个月,老人的儿子就会回来待一段时间,陪陪老父亲。
徐中玉卧室三门橱的橱顶上排着一排药瓶,看起来依旧精神矍铄的他身体也有了些小毛病,但他不以为意,“我身体还不错”。即将迎来百岁,他惦念的还是做学问。他曾说,学术研究最需要的是独立思考和坚持不懈。虽然现在已经不写文章了,但独立思考的习惯和坚持不懈的品质他却一直保留着。他经常说自己忙,忙着关心学术界的新进展,忙着在人生的晚年多做一些,“能做多久就做多久”。每天的阅读、剪报、整理书籍,就是老人在学术这方天地里最后的坚持。
与老人聊天时,一只大白猫在他的脚边蜷着,这是徐中玉夫人去世时孙女送给他的,已经陪伴他10个年头。老人不时用拐杖逗弄着它,一人一猫,怡然自得。人生百年,在这座与他共同老去的老宅里,徐中玉淡然自在,宁静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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